天色.欲晚,苏双月拉开朝凤宫的纱帘往外看,透过木槿花重叠交错的枝桠,宫阙西边的天空,斑驳朦胧的,火燎一般,染得通红一片。
“双月,起风了,外边凉,进来歇歇吧。”薛凝接过一旁宫人递的粥,给阿霁喂了一口后,对着窗边的人喊。
苏双月并没有听从,仍是呆呆地站在窗边。也不知过了过久,薛凝听到她发出一声冷笑:“六皇子当真是放不下我们呢,不过是两个女子和一个无力的孩子,也调遣了这重重侍卫来守。”
苏双月本就是自说自话自嘲一番罢了,不过这句话听在宫卫耳中,却始终是不舒服。殿门前宫卫队伍的两个年轻头领相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解释:“回姑娘,这是六皇子的意思,六皇子担心姑娘等人的安全,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哦?”苏双月被这句“奉命行事”引得发笑,缓缓朝他走过去,最终停在他面前,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他衣襟的纹饰上:“你一个宫卫统领,官职不大,胆子倒不小。”
男子似有言语,顿了顿,又将话吞了回去,象征性地抱拳行礼。
“卑职不敢。”
“皇上还未退位呢,将军就换了主子了?”苏双月眯了眯眼睛,视线从他头顶飘过去,不动声色道。
“双月……”薛凝心弦一紧,闻言看过去,视线落在宫卫锃亮的刀甲上,不免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适可而止。苏双月并不理会,反而挑衅地说:“这也不怪各位将军,良禽择木而栖,将军们的算盘打得不错。只是苦了各位,到这里来守着我这般难伺候的人。”
统领满脸阴霾,低头,牙缝里缓缓挤出几个字:“保护姑娘,是卑职本分。”
薛凝略带惊讶地看着殿外,似乎是不明白,她们已经到了任人宰割的境地,那禁军统领怎么还会忍住脾气。但终究好过谁都把她们当阶下囚看,故而,薛凝心头生出几分庆幸来,暗吁了口气,冰凉的手又抱紧了阿霁,一身黏汗也冷了几分,贴得阿霁额头上湿湿凉凉的。
苏双月很明白,独孤弋现在一定不会对她们动手。只是心中烦闷,没处撒气而已。独孤陵狼狈地从宫内逃走了,如今这里还是至高无上的朝凤宫,只是时过境迁,故地依旧花开似锦,以前想尽法子驱逐她,一心要留在这座牢笼里的人仓皇出逃了,她这个不想留下来的人,反而现在变成了俘虏,怎么也走不出去。
她微微叹了口气,紧接着,就听到一声奶里奶气的“娘亲”,夹着一串铃铛儿般的笑声,格外悦耳。
“原来阿霁也会叫娘亲了,”她转过身去,阿霁正捏着手中一个小鼓,见薛凝不开心,把小鼓塞给薛凝:“这个、娘亲的。”苏双月略带惊讶,心里的阴霾也是一扫而尽,飞快地走近,弯腰捏了捏阿霁的脸,逗弄他道:“原来阿霁这么聪明,就会叫娘亲了。阿霁会不会叫姐姐?”
阿霁觑了她一眼,似乎觉得眼生,往薛凝袖边夺了躲。
这么稚气对生分苏双月还是第一次见,顿觉惊奇:“你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可是我。现在让你叫一声姐姐,倒和我生分了?”
阿霁只盯着她不说话。
“双月。”薛凝本是笑着的,听到她这句话,反而转喜为忧,幽怨地看她一眼,又看着阿霁,慢慢把他小小的身子推到面前,抚弄他头上的碎发:“这孩子也不知怎么,别的孩童到这年岁,都能说话了,他还只能简单地说几个词。如此晚慧,我总不安心。”
苏双月也蹲下,一边戳阿霁的脸,戳得阿霁咯咯笑着,痒得东躲西躲,直往薛凝怀里钻。薛凝看得一脸担忧,阿霁直扑过来,她又只能飞快地揽进怀里。
“你个小机灵鬼!”苏双月无奈地叉腰,“喏,姐姐还说阿霁晚慧呢,这小子多聪明,这么点点大,就会给自己找庇护了。”
薛凝见苏双月嬉皮笑脸的,微微一愣,也笑了。“我这些天寝食不安的,都没见阿霁开心过,现在倒好,你们一碰上,就像一对活宝。”
阿霁从薛凝衣裙间探出半个头,一双眼睛骨碌碌地瞪着苏双月,唇角一撇,满脸都是奶里奶气的挑衅。
“你……”苏双月被他逗乐了,凑近又轻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个恃宠而骄的鬼灵精!”
又是一番嬉闹过后,苏双月从偏殿端了碗羹汤过来,正打算喂给阿霁喝,小机灵鬼却在薛凝怀里睡着了。苏双月淡淡地打量着浅浅入睡的一张脸,羽睫蝴蝶般扑在眼帘,瓷娃娃般粉雕玉琢的,说不出的可爱。
“这小家伙长大了,指不定生得多好看。”苏双月不由得赞道。
“阿霁现在还能叫我一声娘亲……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薛凝将阿霁抱进内室,走出来时,脸色又变回了先前的担忧。
见薛凝又面色凝重,苏双月心中也掠过一丝忧虑,却还是开口安慰:“阿霁这孩子,因为是早产儿,故而比起一般的孩童要晚慧。好在他天性聪颖机灵,姐姐也不用太过担心。”
“哪能不担心呢。”薛凝面无血色,怔坐在坐榻上,“往后六……他要是执政,阿霁还这么小就沦为傀儡,我和阿霁也许再无相见的时候了。倒是不知道,一个先帝的妃子,他会如何处置我……”
“姐姐。”苏双月打断她,“阿霁与你血脉相连,无论如何,也割舍不开的。”
“那你呢?”薛凝接口道,“他用宁德侯府要挟你,只怕你以后也……他对我”如何我都见过了,就是现在让我死,我也没什么好恐惧的。只是双月你……我们母子,这次又是连累你了……”
苏双月这才又想起,独孤弋这次和先帝旧部勾结杀进宫,其目的就是把阿霁扶植登上皇位,他好控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稳稳地做他的摄政王。纵横游.走在宫闱与心计之间,处处是布局险恶,她孑然一身,这时候,突然感受到孤立无援的无力感。
“你放心,我自会保护好自己。”明明知道这时候这样的承诺没有丝毫分量,苏双月还是点头,“六皇子和先帝旧部勾结,朝中一部分兵权却是被独孤陵握在手里的。他杀入玄朝帝京,独孤陵虽然落败,自然不会甘居人下。双方各结党羽,到最后,无论是谁胜谁败,党羽之争下都是搅弄的腥风血雨。都是野心滔天的人,人心的险恶我见多了,对待权势熏心的人,自然有另外的办法。姐姐,你和阿霁都是无辜的,不该牵连到这其中来。”
可在这场算计中,明明你才是最无辜牵连的人……薛凝不解地看向苏双月,凉风入殿,吹得长发纷飞,那张始终安静的侧脸,多了几分世家千金不该有的坚毅。
苏双月只是注视着殿外重重的宫卫,目光平静而淡漠。两人一时无话。
夜幕中,明月当空,夜风习习。
清安回来的时候,苏双月正在偏殿中泡茶。夜里清寒入骨,她一身杏色锦裙坐在案前,偶尔看一眼殿门外的宫卫,发现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些烦人的家伙调开的时候,不免有些心绪凝重。
她的手指纤细莹白,缥色的茶盏在她手指间经转,而后带着上升的袅袅雾气,被她轻搁在茶案上。
“清安,你回来了。”苏双月吃定了独孤弋不敢怎么样,也就以为他只是把她的人都暂时掳过去做个惩戒。
清安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的侍卫,递了个眼色给苏双月后,转身关上了殿门。
苏双月倒了杯茶在瓷杯中,“坐下说吧。”
清安不敢坐在她旁边,忐忑不安地坐定在一侧,然后才把发生的一切缓缓地说出来。
“六皇子没怎么为难奴婢,大概把奴婢叫过去,只是为了要挟姑娘。”
“六皇子让奴婢传话,姑娘要是不愿答应他的要求,他不能确保宁德侯府会有怎样的遭遇……”
清安猜不透苏双月的想法,从带冥九进宫,到自己给自己下毒以避开独孤陵,她的想法都太超乎常人神秘莫测了,以至于在看到苏双月默默握紧茶盏的时候,她几乎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果然,她淡淡听着,最终打断了清安:“冥九怎么样了?”
清安犹豫片刻,蓦地双膝跪地,颤抖着道:“冥九他被六皇子的人扣留了,还请姑娘救出冥九!”
苏双月半晌没有说话。这个结果,也在她意料之中。独孤弋那样的人,有求于人——或者说,有想要利用的人时,大多是利用这样胁迫的法子。先是宁德侯府,后是冥九……但凡她身边的人,他会一一拔出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那么,独孤弋他知道冥九的身份了?
“王爷说已经知道冥九是谁手下的人,”清安缓缓看向苏双月,眸中溢了清泪,“还说,只要姑娘……”
只要她助阿霁登基,他就答应把冥九也放了。
苏双月缓缓饮了一口杯中的茶,心中,有如泰山压顶。
喜欢邪王,用力宠!请大家收藏:(321553.xyz)邪王,用力宠!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