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如狐狸的小白脸空降新加坡,刚喊过一个叫“阿澈”的男人名字,马上又暴露出有个杨姓未婚夫。李铭远长指紧握手机,骨节青白突起,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
神奇,真的很神奇。
他的笑声清浅,不泄露一丝情绪。而且他是个聪明人,面对那边无形的迫力,他马上作出了选择,果敢而干净。“如果你是他的未婚夫,那她苦苦追求我干什么?”他的嘴角依然含笑,语声说得十分矜淡:“更何况,她现在还在我的床上休息。”
那边顿时没了呼吸,过后声音变得缓重:“打扰了。”清楚地传来三个字后,电话被切断了。
李铭远抛下手机,站在地毯上一动不动,形如雕塑。持续这个姿势很久,他才抬起眼睛,按开内线吩咐:“范疆,你亲自跟具小伟说,下次再连累到小白脸,我一定挖了他脾脏。还有,把绿毛勇拖出来打一顿,打到他胃出血才准停。”
豪华主卧充斥了淡淡的药水味,帘幕重重掩起,单独为他们留下一线光亮,那是从阳台传递过来的恬静月色。这种场景很像十几天前的夜晚,小白脸拜访过后,她给他留下满背的震撼,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李铭远回过神,俯下身给她掩上珊瑚绒毯,坐在沙发里开始做填字。小美说过,小白脸是填字高手,这个消息他听了并不震惊,他表现得很平淡,只是心底留下了深刻印象。
教会她做完所有填字的男人,他总能见到。
沐浴过后,李铭远穿了惯用的睡袍走出来,看了看床上的小白脸。她平躺着一动不动,嘴角的弧度也抿得静淡,像是不经世事的孩子。这样的感觉很平和,平和到让他放弃了不易转身的沙发,侧躺在她身边时还一直看个不停。
小白脸的侧影俊秀静美,盯得久了,居然有催眠效果。李铭远拉过一个软枕,蒙住了头部,身子朝旁边挪了挪,尽量不碍到她,也趴着睡过去了。
宽阔卧室内静寂无声,在霍兰迪亚定购来的世纪大床上,一平躺一趴卧两道身影,都是呼吸均匀,睡得风生水起。到了半夜,左侧男人的睡眠首先被轻微的触动打断。
“怎么了?”李铭远睁开眼睛,从枕缝下对准旁边墨黑的瞳仁,保持着不动的姿势。刚一开口,他的声音还有些哑然,没得到回答,他又淡声问:“不舒服?”
沙小弦侧过头,黑黑的眼睛盯住他,透出清寒:“你去沙发睡。”
李铭远扭过头,用枕头蒙着,脸朝外向不说话,继续睡得安稳。沙小弦咬咬牙,撑起上半身,摸索着下床。可能是睡床太大了,她摸了半天还没触到边缘,倒是咝咝抽气声唤醒了李铭远。
他马上垫起背枕,双手轻柔带力,再次将她放置到芦荟光线覆盖的床垫上。“我去。”他低声说,拉起被毯走向冰冷表皮的沙发,躺下,又翻个身,对着与视线平齐的床面看。
沙小弦闭上眼睛,纤秀睫毛静卧一排,偶尔簇簇刷动。李铭远看了一会,笑:“真的能催眠。”准备也阖上眼睛睡,突然他又像想通了什么,快速弹了起来:“胃痛?”
“嗯。”沙小弦平躺不动,应了声。
李铭远拿来药丸和温开水送她吞服下,又给她盖好绒毯,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还道了声谢谢。
“怎么变得这么客气?”李铭远低下腰身,对准她静若寒潭的眼睛,看了又看,“我晚上说你没礼貌,你在意了?”
“我本来就比你有教养,道声谢是出自真心。”沙小弦说得面不改色。
“那么,有教养的小姐。”李铭远微微一笑,躬身定住不动,说道:“我能回到床上来吗?别的地方我睡不习惯。”一阵沐浴后的清香铺天盖地袭去,男人的阳刚味也淡淡夹杂着,沙小弦突然冷了脸色,伸手朝上一抓。
李铭远低笑,躲过她的抓击:“好了好了,我知道答案了。”
可是睡至凌晨四点,他又爬起来,尽量安静地躺回床面,趴着继续浅眠。只过了一会,一只冰冷的脚掌就踢到了他的小腿上,力道受到了伤势的牵扯,显得小巧。
李铭远笑着睁开眼睛:“早安,小白脸。”
沙小弦抿住嘴角,恨声说:“你惹恼我三次。你给我记住了。”
李铭远单掌支起身子,撑着脸颊,还是笑:“怎么有三次?就算浴室蒙住你的头惹到了你,最多只能算两次。”
沙小弦冷声:“李铭远,你就继续装吧。”
李铭远突然撤了手掌,上半身很快地靠过去,亲了亲她脸蛋。沙小弦眼里冷光一闪,下意识地扬起手,狠狠甩了过去。他有所准备,眼疾手快抓住了她手腕,低头说:“小白脸,你不喜欢别人碰你身子,我帮你换衣服也是没办法。”
沙小弦喉咙急剧收缩,紧紧抿住唇,说不出话。李铭远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松开了她的手,神色黯淡了下去。
他慢慢地躺下说:“我不是随便的人,也没有你想的那样——”最后一个字,他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沙小弦紧闭眼睛和嘴巴,平静了很久的呼吸。等她转头看时,李铭远已经睡着了,侧躺的身子弯成一道弧,像是卸了张力的豹子。随着他安然高卧,眼下的疲路纹渐渐被抚平。
沙小弦想了想,又用脚踢醒了他。李铭远第三次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吃了药胃还痛。”
“我倒杯开水给你。”
“不用了。你讲个故事吧。”
李铭远失笑:“你要听什么样的?”
沙小弦平躺不动,这样,眼里的精明就不会泄露出来:“范疆的故事。”
李铭远也不是很好骗:“为什么对范疆好奇?”
“我第一次和他打招呼,说了句英语(thesecondtime),他好像听不懂……”
李铭远默默思索一下,还是淡淡地开了口:“范疆是我哥提拔起来的,没读什么书,但是做事实在,对我也很好。”
“他的力量大,转身却不快,走的不是长拳路子。”沙小弦慢慢地说,“我和他在维加打的那一次,感觉很奇怪。”
李铭远看着她安静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她头顶,笑着说:“是的,他七年前做过手术,胸腔有问题,速度跟不上来。”
不会英语、做过手术、脸型保持了熟悉的轮廓,三样可能性吻合了起来,沙小弦闭上眼睛,默默地叹了口气,神色掩饰不住疲倦。
终于找到了,七年前冤案中主驾程家的儿子,原来是改了名字的范疆。
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小白脸,你怎么了?”李铭远带了审视的眼色,凑近瞧了瞧,“没打听到你要的答案?”
“铭少爷还是那么聪慧。”沙小弦淡淡一笑,“面上笑得恬淡,心里比谁都明亮。”
“你既然提到了范疆,肯定不是随便问。我有些好奇,你又想做点什么呢?”
沙小弦抿住唇不说话。
李铭远盯紧她:“小白脸,你要什么直接跟我说,能答应的我一定答应,不用试来试去。”
沙小弦哂然:“没必要了,我已经打算放弃了。”
“放弃什么?”李铭远身子躬了起来,让人联想到蓄势待发的豹子,漂亮的脸也传达出一种危险讯息。“放弃和我在一起?”
胃里还传来隐隐疼痛,沙小弦的身子挪不开侵略范围,她开始避而不答:“再讲个故事吧。”
李铭远盯了她半天,不发出一丝声音,最后,她变得苍白的脸色击退了他的坚持,他捞起软枕,一言不发地走到沙发前,仰面倒下。
“你以前没哄过小美睡觉?”沙小弦笑着说。沙发那边没一点动静,她又接着说:“那我讲个故事你听。”
李铭远双臂后屈,还是保留着支住脑袋的姿态,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的侧脸岿然,线条流畅而冷淡。
“有个小孩性格不讨喜,只有他的影子和他玩。有一天,这个影子也离开他了,小孩到处去找,城市乡下,田野溪边,到处都找过了,没有发现影子。后来小孩很伤心,就一个人到外地去,长大后成了一个名士,赚了很多钱回来,不管他在做什么,参加高档的还是低档的场合,他都找不到最爱的影子,不开心……其实在故事末尾,那个小孩已经取得了很大成功,但他却把影子遗弃在暗地方,见不得太阳。”
李铭远还是不动,雕刻般的脸蒙上落地灯光,侧影静然。
沙小弦慢慢讲完,考虑了很久很久,才淡声说:“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但是我能说的只能这么多。”
还是有遮掩,就像以前,一直有遮掩。李铭远突然开了口,寒冷的声线穿过一室明光,微微地晃动:“你骗我很多次,我还愿意一次又一次相信你,你不觉得应该内疚点?”
沙小弦微笑:“我的内疚你看不出来。”
“脸皮厚要有个限度。”
李铭远翻身坐起,黑色睡袍敞开一片前襟,露出了光洁质感的皮肤。这幅春光并不能磨损他凛然的气质,因为他稳稳坐着,一瞬间就恢复了本色,变得极大程度地冷淡。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沙小弦,你老实告诉我——你费尽心思接近我,恐怕不光是文叔那么简单,你到底为了什么?”
沙小弦默然一下,然后嘴角弯起笑容:“铭少爷,你真的不用挖这么深,我已经对你没了任何企图。”
“哦?如果说我想给你机会呢?”
“那我接着。”沙小弦微笑不减,笑得一如既往地斯文,“就好像天上掉馅儿饼,我一定会捡起来。”
“说吧,到底是什么?”
沙小弦盯住李铭远沉静的眼睛,脱口而出:“我想和你结婚。”话一说完,她发现对面的男人仅是动了下眼珠,悍如寒铁的纤维膜表面不起一丝震撼,她的脸色也不由得暗淡,像午后远去的风。
李铭远靠进沙发背,坐在沙小弦曾经坐过的位置里,脸隐没了黑暗。他那角度应是正对光亮,将一切看得清楚的控点。
他安静地坐着,悄无声息。过了几秒,才说:“阿澈是谁?”
沙小弦再次沉默以对。
“你知道我为什么相信你?因为你说过你坐了七年牢,我怜惜你的遭遇,愿意好好待你。但是你怎么报答我的?一次又一次谎言加欺骗。现在到了最后的机会,你还是不愿意说真话,你叫我怎么能够放下心,心甘情愿地跳进婚姻里?”
李铭远的声音和身体一样,沉入了最暗的地方,然后在那片阴翳里,他安静地看着她。沙小弦紧紧闭上了眼睛。沉默了足够久,她才一咬牙,捂住腹部坐了起来。
“我告诉你。”伤口果然是一片火辣辣地痛,要揭开往事,当然需要无比的勇气。她一口气说道,不愿停顿:“阿澈是我第一个男朋友,已经死了。”
李铭远身子动了一下:“那你的未婚夫杨先生呢?”
沙小弦继续抿住冰冷的唇,吐出几个字:“他单方面承认的,定婚不算。”
“真话?”
“嗯。”
李铭远突然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英俊的脸上没有一点波澜,像极了初次见面的恶少感觉。他一动不动盯住盘膝而坐的沙小弦,问得恬淡:“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甚至不是疑问的语调,就那么平铺直叙。
沙小弦垂下眼睑,藏住了微水涟漪的眼睛,静静说:“因为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小白脸。”李铭远打破冷漠,开始笑着,“但也只是喜欢,还没到要结婚的程度。”
沙小弦端容正坐,冷冷地刷起了眼睛,盯着他不说话。
“昨天去赌城找你,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但是你不耐烦先走了。现在看来时机刚好——我一向固执的哥哥也支持我,要我找你做女朋友,你知道为什么?因为,宝贝——”李铭远低下身子,薄唇接近她冷漠的脸庞,吐出温热的气息,留恋缱绻:“我是不婚主义者。”
沙小弦被暧昧的气息萦满周身,她坐着没动,却冷淡地笑了起来:“难怪铭少爷迟迟没未婚妻,难怪家里人放任你流连花丛,我还真是没想到。”
她呼地一拳打过去,迅如流星:“简直是浪费我时间。”
李铭远钳住了她的手腕,淡淡地笑:“抱歉。”
一股热辣从腹中升起,不知是失望还是怒气,亦或是二者兼有之。沙小弦忍住不适,挥开他的钳制,跳下床。她赤着脚站在地毯上,一件件理清椅子上、还没来得及送去洗的衣服,转身走了出去。
李铭远低下眉眼站着,没有动。过了一会,沙小弦又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淡紫的GressoSteel,躬身放在茶几上,没说一句话。
然后安静地离开。
外面渐起晨曦,冷淡的雾渗入了阳台,扯成更淡的一缕儿。李铭远站了很久,瑟缩的寒意叫醒了他,他慢慢走到帘帷旁的油画前,盯着一副贵妇图,仰头说:“结婚是我的死穴,别怪我,小白脸。”
图画里的女人实属贵气,着装打扮尽显典雅高贵,挽着秀丽的发髻,简而精美的装饰把秀发点缀得恰到好处,细看,每个都镶入了价值连城的钻石。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晨起的范疆走入卧室,他才问出声:“范疆,妈妈和大嫂都病死在婚姻里,现在换成了小白脸要结婚,我推开了她,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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