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惜又做梦了, 她听到刺耳又富有节奏的奇怪声响,那种陌生却又带着熟悉的“滴——滴——”反复回响。
她听到有个陌生的声音正在说:“检测到实验者和原住民意识差异进一步扩大,坍缩加快, 退相干将早于预测时间完成。”
另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以命令的语气说:“进行跳跃观测。”
有另外一个声音加入:“可是所长,跳跃观测对实验体的负担会更大。”
那个发号施令者的声音沉静又冷酷:“他们可以承受。”
程惜觉得自己应该能勉强理解他们话中的含义,又觉得她应该知道这个发号施令的人是谁。
但下一刻,她的耳朵就被另一种声音填满,那是火车钢轮撞击在枕木上的那种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撞击声。
阳光随着列车的晃动铺洒在她眼前, 香水和皮革的味道一起冲进她的鼻子里,混在这些之中的, 是一种有些陌生的味道。
她愣着想了一下,才明白, 那是□□。
在她平举的双手中,正握着一把镶嵌着藤蔓金属花纹的燧发□□, 灰色的烟雾在枪口蔓延,而她的枪口正对着的人, 是肃修言。
随着这个画面一同而来的, 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慌乱和绝望,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痛苦又充满挣扎:“你早就知道我是个间谍……你是为了利用我找到他们。”
站在她对面的人将捂在胸口上的手拿开, 在他的指尖, 除了并未射入的燧发枪弹头, 还有一枚已然变形的硬币。
她那颗射出又正中他胸膛的子弹, 就打在那枚被他放在内侧口袋的硬币之上。
他毫不在意地摊开手指, 让它们滑落到地面上, 轻声笑了下:“程小姐明知道我不会死, 又激动什么?”
他一边说着, 一边还挑了下眉补充:“更何况枪法这样差。”
她举着枪的手臂颤抖,她只有两发子弹,其中一发已经浪费,而她也竟然没有勇气射出第二发。
她发着抖开口,声音里带着哽咽:“就算你利用我来引出他们,又为什么要将他们全部杀死……甚至连罗薇娜都……”
他弯着唇角笑了,她曾经觉得他的笑容很好看,讥诮中带着隐约的温柔,显得那样生机勃勃又美丽。
此刻她却只能感觉到他笑容中的嘲弄和恶意:“他们是背叛了这个国家的反叛者,而我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我下令击毙他们难道有什么法律上的不正当吗?”
程惜摇了摇头,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但她仍在坚持:“你的做法并没有任何法律上的不正当,你只是……一个残酷又冷血的暴君而已!”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出“暴君”这个词汇,然而上一次不过是玩笑和戏谑,这一次却是含着血泪的控诉。
他的神色并没有丝毫变化,唇边的笑容甚至还更加深刻了一些。
他扬起了长眉对她伸出手掌,那是一个欢迎的姿势:“你给我这枚硬币的时候,曾经说过,我有一次机会,可以向你提出任何要求。
“所以我可以宽恕你这一次的背叛……只要你回到我身边,做回那个天真可爱的医学院毕业生,我将不再追究你的罪责。”
她再次摇了摇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哪怕内心的痛苦已经可以将她吞没,她仍然坚持着说出:“我不会再回到你身边,我们……并不是同路人。”
列车在呼啸着前进,窗外正波光粼粼,他们在经过盖尔平原上的一条平缓的河流。
她扔下手中的枪,转身毫不犹豫地从列车上跳下,跳入那条闪着微光的河流之中。
她从河流里浮上来,奋力游泳,回头望向奔驰的列车。
有士兵在她跳下的位置四处张望,但或许是他兑现了他的诺言,也或许是他其实并不在意她的逃脱。
他们很快放弃了对她的搜索,整列火车依然在毫不停顿地向前方驶去。
时光在飞速向前,越过了许多重要或者不重要的瞬间,她逐渐有了种并不真实的感觉。
仿佛这一切只是一个荒诞却又真实的梦,她跟随着□□木然地移动,犹如行尸走肉。
她穿过在耶加城白色的建筑和低矮的棚屋,这里是贫民窟,空气比之往常,更弥漫着死亡和腐臭的气味。
她拉了拉脸上堵住口鼻的细布,靠近正把白大褂和衬衫的袖子卷起,满头大汗搬运药品的医生。
她轻扯了扯那个人的袖子,低声说:“哥哥,我来了。”
哥哥惊讶地回头看着她,先是焦急得骂她:“你来这里干什么?疫情这样严重!”
然而哥哥很快就平静了下来,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既然来了,赶紧帮我干活。”
肆虐在耶加城贫民窟的,是流行性的霍乱,爆发有些突然,在几天内,就来势汹汹地击倒了数千人。
甚至连前两天巡视到此的皇帝专列,都因为这次疫情只停留了一天就匆忙离开,在昨天晚上就启程赶回神临城。
她知道自己因为在路上的耽搁,已经错过了很多,在认命地弯腰搬动地上成箱的瓶装药水时,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哥哥一句:“他……大皇子,已经走了吗?”
哥哥忙碌着,有些不在意地回答:“对啊,老二来带走了老大,那阵势真是……”
她紧张起来,连忙问:“他又做什么了?杀人了吗?”
哥哥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意外:“你说老二吗?他能做什么?无非就是捂着胸口卖惨给他哥看,他哥看了他那个样子,当然什么都听他的了。”
她茫然地说:“他……身体怎么了?”
哥哥低下头继续搬东西,“哦”了声:“据说是中枪了,虽然子弹没有射进身体,但内脏还是受了点损伤。反正老二也是什么都爱不喜欢讲,如果不是为了哄老大回去,恐怕也不会主动示弱。”
哥哥说了一阵,才意识到她异样的安静,抬头看了看她:“说起来你不是应该跟老二一起来的吗?怎么你不在随行队伍里?”
她垂下眼睛,默默搬运着沉重的木箱,哥哥对她十分了解,很快叹了口气:“是你开枪打了他?”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哥哥把手中的木箱在手推车上放好,腾出手臂来揽住她的肩膀轻拍了拍:“没关系,哥哥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
哥哥并不高大,她的身材在女子中也并不算娇小,但哥哥还是按照小时候的习惯,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揉了揉。
她终于抬起头,兄妹两人相视一笑,重新开始忙碌起来。
还有大批的病人在等着他们去救治,霍乱发病迅速,黄金救治期也只有那么一两天,现在还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她走在神临城的街道上,临近新任皇帝的加冕典礼,又是丰收的秋季,一切看上去都欣欣向荣。
耶加城的霍乱疫情在夏季结束前才勉强结束,她一直留在那里,直到几天前踏上北上的列车。
就在她的旅途中,神临城传来了皇帝驾崩,大皇子即将继任的消息。
沿路上所有人都在讨论年轻皇帝突然的离世,有人说他是在上一次巡视途中遇刺,伤势在当时看虽然并不沉重,却在往后的几个月中渐渐加重直至威胁生命。
有人说虽然皇帝本人的伤势反复,但是他真正的死因却是中毒。
有一个名为自新社的反叛组织买通了皇宫人员投毒成功,皇帝在临死前所下的最后一个命令也是处决自新社的头目。
她当然知道只要死灵魔法还存在一天,他就不会真正死去。
可是这些消息始终令她心烦意乱,他身上的死灵魔法终于解除了吗?还是他仍然活着,只是发生了别的情况?
哥哥已经先她几天回到了神临城,他在出发时神色凝重,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就跟她告别离开。
她后悔自己没有察觉到不对劲,没有跟哥哥一起回来。
可是如果她回来了,就能阻止什么发生吗?
她不知道,她只是木然地来到皇宫,这座皇宫的新主人是她和哥哥的多年好友,她很快就畅通无阻地见到了大皇子——也即将成为新任的皇帝陛下。
大皇子一贯温和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忧伤,他敞开双臂拥抱了她。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轻声说:“小惜,去找到他……只有你能救他。”
她连忙看向大皇子的脸,他带着那种忧伤的微笑,对她点头:“他安排了一切,我无法阻止。我请求你找到他……找到我的弟弟。”
她竟然说不上此刻是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还是饱受戏弄的怒火滔天,她确认地问:“他并没有……”
大皇子轻闭上眼睛,掩去眼眸中的水光,摇了摇头,重复了一遍:“小惜,只有你能救他。”
她在拿到那柄古老的骨刀时,才明白了大皇子话中的含义。
在彻底丧失理智,成为真正的尸鬼之前,用这柄刀剖开胸膛取出心脏,就可以破除诅咒,恢复灵魂的自由。
她把传说中的骨刀握在手中,抱着它低下头,刚升起的希望就这样再次破灭,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破碎又痛苦:“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可以做到……”
站在她身侧的柳时务突然轻声开口:“程小姐,因为陛下他非常爱您。”
她转过头去看着他,这位皇家侍卫队长的神色一如往常般恭谨有礼,他也像是在描述着什么极为平常的事情:“那枚被破坏掉的硬币,陛下依然带着。在你离开火车后,他跪下将它捡了起来,因为那时候,他可能已经没有力气弯腰。”
他看向她,继续说:“程小姐,陛下从未停止过思念您,哪怕在他离开之前。”
她抬起手捂住了双眼,在离开他之后,长久以来被压抑着的懊悔像潮水一样席卷了她。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他一直那样口是心非,他总是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暗暗地把她推远。
是她应该抓住他的,她花了那么多年才终于找到他,而她竟然没有力量和勇气,无论如何都要抓紧他。
她没想到自己在出发前往死亡沙漠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竟然是霍恩海姆伯爵。
伯爵只带了一个随从,在火车终点站台上等着她的样子,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边境商人……除了他过于肥胖的体型。
他们在凛冽的风沙中,找到一个边陲酒馆坐下叙旧。
她也看到了传说中的占星盘,并没有想象中的华丽复杂,简陋古朴,仿佛是一个式样稍显奇怪的指南针。
她看着伯爵熟练地摆弄占星盘,忍不住问他:“伯爵大人,您为什么要帮助我?”
伯爵不再像上次见面时那样矜持,他摸了摸自己卷曲的胡须,调皮地冲她挤挤眼睛:“因为我欠了陛下一个人情。”
她微微一愣,随即想到在神临城中的大皇子应该已经加冕,这个陛下应该指他:“是肃大哥吗?”
伯爵神秘地一笑:“不,陛下只有一个。”
他指着占星盘上一个不起眼的指针:“帝星从未陨落,你要追寻着它,迎着月光的方向……你终会得到所有你想要的。”
占星术师的话总是这样奇奇怪怪,她辨认不出天空中的那颗星辰是帝星,又怎么追寻着它的方向?
她还是越过了幽灵峡谷,走进了神秘而又广漠的死亡沙漠。
天际远处已经隐约可见的末日火山指引着她的方向,那是方舟大陆的心脏,也是从未有活人踏足过的幽冥地狱。
一刻不停的风沙呼啸着在她面前刮过,脚下的土地荒芜到连一株小草一只虫子都没有出现。
这就是死亡沙漠,对于生命的诅咒扎根在它的每一寸土壤之上。
她裹紧了披风和头纱,她知道虽然现在的行进困难,但当夕阳西沉,夜晚降临之后,才是真正的考验。
大多数的尸鬼只在夜间活动,在这片土地上,白天是尚且能让人类稍稍活动的时间,夜晚就会完全属于它们。
尸鬼常年和末日火山为伍,它们并不惧怕火焰,人类的一切武器对它们来说都形同虚设……除了她拿在手上的那把骨刀。
她把那柄骨刀紧紧抱在怀中,在西沉的夕阳余晖中努力向前。
夜色笼罩了她的视野,在月亮升起之前,这是最黑暗的时刻,她能感觉到在风沙之后,逐渐亮起了鬼火一般发出绿色幽光的眼睛。
它们的数量在逐渐增多,活人的血肉像磁石一般吸引着它们,但骨刀的气息透过布料散发了出去,让它们不敢贸然靠近。
然而随着它们越来越多,那围绕着程惜的像潮水一般的包围圈也开始缩小。
现在她甚至能听到它们沉重又拖沓的脚步声,还有残存在它们身上的,那些腐烂的皮肉和骨节相互摩擦的骇人声响。
她低着头命令自己不要去直视它们,仍然加快了脚步向前,她应该像霍恩海姆伯爵所说的一样,循着帝星和月光的方向前进。
然而她从未找到过那条道路,此刻更是像掉入狼群包围中的羚羊一样慌不择路。
当她不注意的时候,已经靠近了一个类似峡谷的地方,风沙侵蚀而成的石柱林立,形成了一片迷宫一样的区域,狭窄道路两侧的石柱顶部,还潜藏着更多的饥饿贪婪的双眼。
程惜低着头继续前行,在身侧一个尸鬼终于按捺不住想要扑上来之前,从怀中抽出骨刀,狠狠扎在了它的手臂上。
尖锐的嘶吼从它破碎的喉咙里发出,程惜抽出骨刀反手握好,抬起手臂让它们看清威胁。
尸鬼们畏惧地缓慢后退,但它们显然并不愿意轻易放弃这罕见的美餐,仍然在犹豫徘徊。
除了……她身后的那一只,它似乎比它的其他同类要敏捷得多,几乎在程惜觉察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她在来之前就被提醒过在尸鬼之中,还有比普通同类更加灵活有智力一些的高等级尸鬼,只不过它们基本都只在末日火山周围活动。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刚进入死亡沙漠的第一夜,就遇到了这样可怕的敌人。
反应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在转身的同时,奋力将骨刀刺向对方,这样用尽全力的一刀却刺空了。
对方将她的手腕牢牢握住,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却带着她熟悉的淡淡笑意:“程小姐真是执着,都到了这里,也还是想要杀我?”
她在看清他的那个瞬间,才意识到,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此刻银色的月光正洒在他兜帽下的脸上,照出了他微微弯着的唇角。
她差一点就要握不住自己手中的骨刀,在下一刻就扑到了他怀中。
她几乎是用尽了手臂上所有的力气紧紧抱着他,直到他轻喘了口气,玩笑般地开口:“你这是又打算干脆勒死我了?”
她摇着头稍微松开一些,轻声说:“修言,对不起……我来了。”
他低下头来看他,兜帽的边缘挡住了他的脸,他的眼睛依然是人类的样子,映着月光清冷的光辉,他弯了弯唇角:“我确实没想到,有人竟然傻到独自闯入死亡沙漠。”
程惜又摇了摇头:“只要能找到你,我愿意去任何地方。”
她只愿意这样抱着他直到时间的尽头,他却轻叹了声:“这里可不是皇宫的花园,可以站着一直聊天……你跟我来。”
她这才肯松开环绕着他的手臂,却仍然找到他的手牢牢握住,像是生怕他又跑掉一样,一刻也不远松开。
他弯了下唇角,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臂,却退开了一步,将两个人隔开一定的距离。
也许是他身上的气息覆盖了她的气味,再加上骨刃的威胁,那些尸鬼竟然在缓慢地散去,石柱顶上那些跃跃欲试的影子也重新安静下来。
他带着她离开那片石林,他们在荒原中又前进了一阵,彼此都没有说话。
路上风沙太大说话并不方便,她也不愿意开口说话,破坏掉这种久违地沉浸在他的气息中的感觉。
他们走了很久才走到一个独立在荒原上的高大石柱下,这里的地貌简单,哪怕是他,也只能找到这样一个相对安全舒适的地点。
他把她带到石柱下避风的凹口,弯着唇角微笑:“抱歉,不能变出一座城堡招待你。”
她再次摇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看着她,微微侧了头,最后还是微笑着叹息了一声:“小惜,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程惜沉默了,她为什么来这里?是为了帮助他解脱吗?还是为了弥补自己心中的缺憾?
又或者并没有什么理由,从她知道他去往死亡沙漠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也将会是这里。
她把别在腰间的骨刀抽出来给他看:“肃大哥让我带着这个来找到你。”
他“哦”了声,语气中意味不明:“他还是不肯放弃。”
程惜沉默了下,她在旅途中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的勇气,她抬起头看着他:“修言,我要留在这里和你一起生活下去,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只要你还有一丝清醒的神志,我就不会用这把刀剖开你的胸膛,如果……”
她说到这里依然需要吸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如果有一天你即将彻底丧失理智,那我会让你解脱……这就是我找到你之后所要做的所有的事。”
他一直安静地听她说完,又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才低沉地笑了声:“如果这就是你的计划,那我劝你还是尽快离开……我彻底尸鬼化的过程可能要延续数十年,甚至上百年,这个等待可能要穷尽你一生的时间。”
她听到后不仅没有感到绝望,甚至有了股巨大的惊喜:“真的吗?你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可以和我在一起?”
他看到她充满欣喜神色,终于又轻叹了声,侧着头弯弯唇角:“如果能有那样简单,就好了。”
程惜看着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些异样,从他们见面后,他都没有取下过兜帽,而他也似乎一直在用一侧的脸颊对着她。
她内心升起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她抬起手拉住他的兜帽和围巾,轻声说:“修言……你给我看一下,你到底怎么了?”
他仍是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她解开自己围巾的动作。
她缓慢地将那些遮盖了他面容的布料拉开,这才看到了他颈中一直蜿蜒到右半边侧脸的纹路。
即使在月光下,那也足够刺目,仿佛是被大火灼烧过的木炭,龟裂干涸,枯黑丑陋。
他看着她,像是完全不在意般弯了唇角:“人类的外形是最先失去的,很快你最在意的这个外表就会没有了。”
程惜没有说话,她抬起头看着他,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双唇堵住他的。
他的唇齿间依然有她迷恋的味道,却也多了砂砾般的清苦。
她吻了他很久,直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平复了一些,才退开一些,她用手抚摸着他有些冰冷的脸颊。
她的手指绕过了那些快要蔓延到他眼睛的裂痕,她并不是惧怕和厌恶它们,而是不知道贸然触摸,会不会弄疼他。
她在出发之前就告诉过自己不能再哭,现在却需要努力咬住嘴唇才可以忍住即将滑落的泪水,她轻声问他:“疼吗?”
他的身体轻震了下,随即摇了摇头:“没事。”
程惜含着泪愤怒地反驳:“你骗人。”
他沉默了片刻,只能叹息了声:“没事的,已经习惯了……而且,痛感的知觉早晚也会消失的。”
她看着他,蓦然就流下了眼泪,她又吻了吻他,此刻分明已经痛苦得心脏都要碎裂,她也还是努力地说:“只要你需要我帮你结束这一切,你就可以要求我……无论任何时候……”
他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这个任何时候……现在也可以?”
她听到了自己最惧怕的答案,全身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下,还是含着泪水努力点了点头:“可以……”
他略微侧了侧头看她,又笑了笑:“那么在挖出了我的心脏后,你准备怎么办?再一个人走出这片沙漠?”
程惜已经能感觉到他的态度有些微妙,但她的神经过于紧绷,还没来得及思考这里面的含义,只能含糊地回答:“我能走进来,当然也能走出去。”
他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阵,突然又笑了,肯定地说:“你没打算再出去。”
被戳破了打算,程惜知道自己也无法掩饰,只能自暴自弃地说:“这你就管不着了。”
他像是被气到了一样,冷笑了声:“你到底打算怎么做?用这把刀也刺破你自己的心脏?还是等着自己被尸鬼撕成碎片?”
程惜回答不出来,她不能说这两种情况她都考虑过,却已经心乱如麻地做不出选择……也许当她亲手挖出他的心脏后,心痛和绝望能令她做出任何事情,又或许她已经做不出任何选择。
死于自裁或者被活生生撕成碎片,对于那时的她而言,可能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还是注视着她的脸,仿佛是猜出了她的想法,他语气中的愤怒越加明显:“程惜,你还打算给我殉情,你这么做还有意义吗?”
他的语气实在太差劲,程惜想也不想就顶了回去:“为什么就没有意义?愿意怎么做是我的事情!你跑到死亡沙漠来,跟我商量了吗?”
他愕然了片刻,可能是没想到她依然能如此气势汹汹,气得都噎住了一下:“我怎么跟你商量?不是你先跑了的?”
程惜毫不犹豫地喊了回去:“是你的满嘴谎话和恶劣做派把我逼走的!”
他开口准备反驳,却猛地咳嗽了起来,干脆推开她起身想要离开。
程惜去不允许他这么做,她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的腰,在他抬腿前就绊住了他的腿,整个人也扑上去,强行把他推倒压在了自己身下。
他被她这样强势的袭击,身体被她牢牢地压住,后背也撞上了砂砾和岩石,目光中净是愕然,隔了片刻才咬着牙说:“看来我不用担心你的安全,你力气倒还挺大。”
程惜稍微谦虚了一下:“做医生也是需要一点体力和臂力的。”
他闭上眼睛忍耐地深吸了口气,才重新睁开眼睛:“我不走了,你先起来。”
程惜压着他用力摇了摇头:“我不,你没有信誉。”
他只能侧过头咳嗽了一声,主动示弱:“你先下来……你想再看着我断气一次?”
程惜这才连忙放开他,又慌张地捞住他的身体抱着,把他扶起来。
她还是紧抱着他不肯松开,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努力说着:“修言,对不起,我说过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离开你……我那时候食言了,对不起。”
他轻“呵”了声,仿佛对她的道歉还算满意。
程惜侧头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下:“无论你多么的无理取闹、不可理喻,我都不应该和你一样不理智。
“哪怕你做了非常令我生气的事情,我也应该把你关起来堵在床上,逼问到你全部说出原委为止。而不是和你对峙,用枪打你……”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先等等。”
程惜不再说了,她重新堵住了他的双唇,这一次她抱着他一起并排缓慢地躺了下去。
等到她终于和他结束了这个吻,她抬起手抚摸他的脸颊。
她侧躺在砂石的大地上,她能看到远处呼啸着的狂风卷起的黄沙,也能看到更远处连接着夜空的深色地平线,以及在那条地平线之上的,比她曾见过的任何星空都要清晰的璀璨群星。
她看着他的眼睛,同样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和繁星。
她轻声说:“修言,我爱你。”
他也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笑了笑:“小惜,我现在不再是皇帝……所以,你可以向我求婚了。”
她破涕为笑,凑过去在他唇边轻啄,而后才说:“肃修言,你可以跟我结婚吗?”
他从衣物里一个东西塞到她手心里,通过那粗糙的金属质感,她猜出来这就是那枚已经破损的硬币。
她听到他温柔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早就回答过了。”
她不舍得把眼睛离开他的脸,她听到自己说:“修言,如果结局终究有一天要来临,而生命不过是一段段回忆拼接而成,我会选择永远地记住现在,直到一切结束的时刻……不管那是好的还是坏的,我们都永远地,拥有现在。”
程惜再一次听到了那种刺耳的电子机械音,她也听到了仪器运转发出的轰鸣和噪音。
她听到一个略显气急败坏的声音:“把他再给我推进去!”
另一个人干脆地拒绝:“肃博士,实验体的体征指数已经很危险,就算你不在意谋杀的罪名,我也不想损失这么珍贵的数据!”
她用尽全力才把眼睛睁开一些,在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了穿着白大褂来回晃动的人,还有平躺在类似手术台的什么仪上的那个人。
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脸色苍白无比,鼻腔和唇角外都挂着刺目的鲜红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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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1
肃二:不要跟老婆吵架,太可怕。
某谢:你只是打不过吧?
肃二:呵呵。
程惜:反正堵床上才听话我get到了。
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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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2
二叔:研究了这么多年,花了那么多经费,我还大力气绑来两个小白鼠,就是给我看虐狗的?
疯狂科学家二号:这没办法的嘛,毕竟是用情绪波动来定位的,你还绑了两个小情侣一起。
二叔:不是你说的不绑小情侣不好操作吗?
疯狂科学家二号:这倒也是,嘻嘻。
二叔:???你专门给我看虐狗?
疯狂科学家二号:反正我有老婆孩子。
二叔:我也有!!!
疯狂科学家二号:我很爱我老婆孩子。
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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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回归现实剧情了啦,混乱的地方别急,回头解释。
不是主线的想看的内容我大概也知道,同样番外见(不是单独放在实体书里那种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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