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文博往潘家园跑了好几天了，越来越觉得这地方适合他，他嘴皮子利落，凭着肚子里的半桶水倒是真混出了点道道，这不没几天就被人喊上“任半仙”了。

　　他现在正考虑要不要去找管理方谈谈租个摊位，直接就在北京安营扎寨得了。

　　送走一位客人后，他瞅了瞅天色，差不离就打算收摊去找口吃的，正忙活着呢，摊子前杵过来一人影，他也没回头，顺口就说：“收摊了哈，有事明儿赶早，若是想瞧货……哎哟，我滴妈呀！”

　　他没想到挨着他背后杵着的人竟然是徐丹红，只是眼下的徐丹红跟初见时完全不一样。这季节虽是入了秋，可秋老虎依然肆虐，但眼门前的徐丹红却是穿了一件厚实的白色呢大衣，原先的波浪卷长发被火燎了大半，所以现在剪成了齐肩短发，空气刘海下眼眶黑的跟熊猫似的，下巴尖瘦，嘴唇苍白地抿着——这扮相乍一看倒是与叶之秋有了几分相似。

　　“丹丹妹妹！哎哟，你啥时候来的呀，你怎么也不吱一声？差点儿没把我魂给吓没了。”

　　徐丹红眼睛都不眨一下，神情恍惚地看着他，眼神特别空洞。

　　任文博倏然收声，他抬手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发现徐丹红依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不由举目四望。

　　“你怎么过来的？一个人来的还是你哥陪你来的？”

　　徐丹红依然那副恍恍惚惚的样子。

　　任文博很干脆地将铺在地上的半幅床单一卷，包了东西打了个包袱卷斜跨在背上，拉起徐丹红的手说：“走吧，博哥带你去吃饭去。”

　　这几天手头宽裕了，不用为生计犯愁，他的心情自然就十分美好。

　　徐丹红也不推拒，乖顺地跟着他在人流里穿来倒去。两人出了旧货市场，任文博领着她进了一家路边的麻辣烫。显然徐丹红并不太适应这种逼仄的小食店，一直麻木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眉心皱了皱，迟迟不肯坐下。

　　任文博大大咧咧地混不在意，拖着小方凳，喊着：“坐呀，别跟哥客气。”

　　徐丹红咬着唇，僵硬地挨着凳面缓缓坐下。

　　小店通风不好，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麻辣气味，头顶是一架老式的三叶吊扇，吱吱嘎嘎地转着风。

　　没等点好的麻辣烫上桌，任文博便觉得身上开始出汗了，随手从桌上抽了张粗糙的卷筒纸往额头鼻尖上擦了擦，转瞬却发现，对面的徐丹红居然缩着肩膀，甚至还将衣襟拢了拢。

　　“你生病了？”

　　她摇头。

　　“那你怎么这么怕冷？”

　　明明穿的很多了啊。

　　徐丹红再次摇头，眼眶儿却是骤然红了，吸着鼻子，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煞是可怜。

　　任文博突然就觉得有点儿心疼，收起混不吝的痞样儿，难得正经地说：“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别硬撑，有什么委屈你尽管跟我说……”

　　这话刚说出口，徐丹红的眼泪就滴了下来，溅落在油腻腻的桌板上。

　　任文博一下就慌了，腾地站起来，举足无措地愣了会儿，只这么个一小会儿工夫，徐丹红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小食店虽然不大，但是食客并不少，徐丹红这么撕心裂肺的一哭，顿时引来无数目光。

　　任文博完全顾不上别人怪异和指责的眼神了，他慌里慌张地扯了卷筒纸，往徐丹红脸上擦。

　　徐丹红哭得直哽咽：“给……给我纹身……的男人，你是不是……认识？”

　　她口齿不清，连说了两遍任文博才终于听明白了，而后他就僵住了，旁人看来他就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法一样撅着屁股突然就不会动了。

　　“唔。”他含含糊糊地应了声。

　　不知道为什么那股子燥热更加明显起来，他动作僵硬地一屁股落回凳面上，凳角在地面上移动了些许，发出嘎吱刺耳的声响。

　　“他是谁？”

　　任文博笑了笑：“怎么突然想起打听他来了？”

　　“他是谁？”她异常执着。

　　“那可不是什么好人……”

　　徐丹红努力克制抽噎：“那天晚上，我在山上跟你说过，我会做噩梦的事……我不敢跟心理医生说，我怕医生让我去看精神科，我知道我没病，叶小姐让我相信你，我也觉得你能信我说的。”

　　任文博捏了捏眉心，心情愈发沉重了：“我没说不信你，只是……我能力有限，你知道的，我连秋妹儿都帮不了，你这个……”

　　“你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你不是忽悠我的，那这话我不懂，我的系铃人是谁？”徐丹红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看得出来，她回北京之后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休养，相反，她的精神更加憔悴了，神经绷得太紧，仿佛随时可能崩溃。

　　“嘘，嘘——冷静点，这里说话不方便。”任文博站了起来，拖着徐丹红走出了店铺。

　　老板娘追在身后喊，任文博挥手：“点的菜你继续烧，我们就在门口说几句话。”

　　徐丹红依旧没有挣扎地被带出了店，两个人站在店门口，任文博回避着行人，小声求她：“别激动，你好好说，我听着呢。”

　　徐丹红眼泪潸然而下，止也止不住：“我……我好怕，我梦见谁……谁就会死。那么多人死了……”

　　任文博欷歔，没忍住，伸手抚摸她的发顶：“傻丫头，你本来也会……别想太多了，我说的话你就当放屁，我本来就是个靠忽悠混日子的神棍，我的话怎么能信呢。你这是见多了血腥杀戮，造成了心理创伤后遗症，会失眠，精神压力，做噩梦，都是正常反应。我昨儿个还跟秋妹儿通了电话，她住在那个内科病房，还有精神科的大夫过去找她谈话的，你看这都是正常的……”

　　“不，不正常！”徐丹红执拗地摇头，眼泪簌簌往下掉，雪白的小脸，黢黑的眼圈，怎么看怎么诡异，“我梦见他了，梦见他了……”

　　她的神情十分紧张。

　　“谁？”

　　“梦见他之后，我就明白了，你说的我的系铃人是谁。”

　　任文博脸色霎时沉了下来。

　　“我梦见他了，他在我梦里死了……死了好多回。”回忆梦境，她惧意上涌，不可抑制地打起寒颤，“每一晚都梦见他，每一晚他都会死一次，每次死法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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