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土下是否真有墓室尚未可知，然而封土四周却是栽满了四季常青的树柏，枝头藤蔓缠绕，硕果丰盈，虫鸣鸟啼声声，一派生机勃勃景象。

　　把这样的地方叫做坟台的确不太合适。

　　“仙台……仙台……”她喃喃念了两遍，若有所思。

　　管仲华抬头看了看天，透过头顶郁郁葱葱的树梢，蔚蓝天空万里无云，夕阳斜下，天际中的蓝增了一重暮色，渐渐转为更加深沉浓郁的深蓝，西边犹挂着迟迟未落的斜阳，东边半轮白月已静默地悬挂上枝头。

　　日月同辉。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再次萦绕心头，方才进祠堂前明明天色已黑，乌云压顶，狂风大作，完全是暴雨倾盆前的节奏。为什么只短短过了几分钟，周遭就完全不一样了？估算刚才走过的路，不过两三百步的距离而已。

　　叶之秋查看手机，发现依旧没有信号。

　　封土堆就在眼前，叶之秋不能昧心说小六子胡说八道，事实上小六子形容的真的很贴切，以汉墓规格计，封土越大越显尊贵，帝皇陵寝的封土动辄便犹如一座山，比起汉墓四四方方倒梯形的封土堆，眼前这一个围成馒头坟似的封土堆，真的只能算做土包包。

　　然而不知为何，她看着这个风格怪异的土包包，脑子里忽然就想起截图里，徐丹红写的那句话。

　　——我又做噩梦了，梦见他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叶之秋打了寒噤，咬了咬唇，抬腿迈步，绕着封土慢慢踱步。她走得极慢，像是在踩蚂蚁似的，每踏一步都看一眼手机，然后左右张望，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管仲华想问，可看她的样子实在太过专注，自己贸然出声会不会反而惊吓到她？没奈何，只能提高警惕，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封土堆并不算大，绕一圈下来即便走得再慢，也不过花了十分钟，然而仅这十分钟却像是走了十个小时一般。叶之秋回到起.点时，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她似乎极累，虚脱般地晃了晃身子，若非管仲华及时扶住她，说不准已经瘫地上了。

　　“走吧。”她轻声说。

　　“怎么了？”

　　“饿得低血糖了。”她低低地自嘲。

　　管仲华松了口气，替她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你中午就没吃什么东西。”

　　“说得你好像吃了一样。”

　　他无奈地叹气：“我不一样，我身体比你强，以前在英国读书，经常错过用餐时间，所以已经习惯了。”

　　许是周围的环境并不阴森可怖，所以比起方才伸手不见五指的大殿，哪怕明知道身后就是一座土坟头，也少了一种心理上的惧意。只是一想到回去的时候又得重新经过那条甬道以及那个大殿，管仲华心情略有点沉闷。

　　叶之秋在离开前，最后回头似是不经意地往封土顶投去一眼，转回身时，她脸上显露出一种松快的轻省，这种改变，从她说话的语气就能明显听出来。

　　“你知道这个墓主人是谁吗？”不等管仲华回答，她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似乎从这话题起头，她就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倾述欲而已，并没打算真让管仲华配合回应。“李白有首诗，是这样的：天落白玉棺，王乔辞叶县。一去未千年，汉阳复相见。犹乘飞凫舄，尚识仙人面。鬓发何青青，童颜皎如练。吾曾弄海水，清浅嗟三变……”

　　她的声音清幽悦耳人，难得听她这般饱富深情开嗓，在那抑扬顿挫中他神志略有些沉迷，光线陡转，眼前再度陷入暗色，那条来时昏暗的甬道复现。

　　“……果惬麻姑言，时光速流电。与君数杯酒，可以穷欢宴。白云归去来，何事坐.交战。”

　　叶之秋在昏暗中停下了脚步，念叨最后一句时，似是化作了一腔叹息，伸手抚上石壁。

　　啪啪嚓——白光闪了两下，眼前骤亮，小六子站在甬道的那一头，伸手搁在墙壁上的开关插座，在看见十米开外的两人时，小六子放松了紧绷的表情，大大松了口气：“唉呀老天，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管仲华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头顶两盏日光灯有些刺眼，墙角上挂着蜘蛛网，小飞虫嗡嗡地绕着白炽灯管飞舞。

　　窗外，是轰隆的雷声，窗户除了铮铮响声外，还有雨点子砸在玻璃上的密集噼啪声。

　　他注意到小六子踏步走来时留下一串湿漉的脚印。

　　“外头雨好大，我刚才找不到你们，还以为你们回去了，出去瞅了瞅没发现你们，倒把自己浇成落汤鸡了。真是倒霉！”小六子抖落着身上的潮气，抱怨道。

　　“你为什么不撑伞？”管仲华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两把伞上。

　　小六子哂笑：“站门口的时候还没下，结果还没等我跑到车边上，雨点子就砸下来了，伞都没来得及撑。”

　　两人说话间，叶之秋一直仰头痴痴地盯着壁画，都没转过来看他们一眼。

　　白石灰涂抹的墙壁上，粗糙地涂鸦着几幅水粉彩画，画风是真的不算好看，特别怪异丑陋。说它是刻意走的汉风壁画路子吧，明显又不对，这画看着就假，犹如釉色鲜艳的青花瓷上篆刻着“春秋战国官窑烧制”一样。

　　因为叶之秋专注的缘故，管仲华便也多瞄了两眼。墙壁上的水粉画，画着一个高冠博带的男人骑在两只鸭子身上飞行……

　　叶之秋伸手摸着那画上的男子，嘴里呢喃着又开始念诗：“王乔古仙子，时出观人寰。常为汉郎吏，厌世去无还。双凫偶为戏，聊以惊世顽。不然神仙迹，罗网安可攀。纷纷尘埃中，铜印纡青纶。安知无隐者，窃笑彼愚奸。”

　　管仲华英语专八，但是古汉语这块真的不能怪他不够优秀，实在是不接触太多年。叶之秋念诗时的样子实在动容，像是整个人都在散发着一种叫做柔情四溢的光芒，只是这种光芒不是给予他的，虽然只是对着一面墙，但这种感觉依旧让他很不舒服，正忍不住想上去打断她的沉吟，小六子已然神助攻地笑了起来：“这是苏东坡写的《双凫观》啊，双凫观也是我们叶县的景点之一啊，就在叶邑北澧河拐弯的地方，离刘秀庙不远。今天可能没法赶过去了，明天可以去那转转，其实说起王乔，我们县关于他的景点可是有不少，昆阳八景里有一处叫狐狸仙庄，离叶邑镇也不远，就在三里河西岸，明天可以一并顺路去玩。哦，对了，还有个纺花寺，在保安镇，是王乔当县令的时候修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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