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之秋当然知道那些人不简单。

　　如果没有猜错，和覃文宁一起同行的那些人，就是一群亡命之徒，手里还可能有枪支武器。但她不打算惊动西纳，她怕自己透点风出去，西纳这丫头反而会先丢了小命，虽然她很想利用这个小丫头逃离。

　　西纳伺候叶之秋吃完早饭，看看这个点，其实已经日上三竿，这顿早饭都快赶上午饭了。她收拾掉碗筷，没一会儿便磨磨蹭蹭地端着一碗水过来。

　　“这是文宁临走叮嘱要你吃的药。”她掌心里躺着两粒白色的小药片，大概是刚才捂得太严实，手心里的汗将药片的外衣融去了一部分，掌心汗津津递到她跟前。“你到底是什么病？”

　　叶之秋微笑不语，伸手接过药片，放过嘴里，准备接过水碗时却一时腕上脱力，失手将碗打翻在地。

　　“哎呀！”西纳急忙蹲下去将碗捡起来，水泼了一地她并不在意，碗若是摔裂了就可惜了。

　　叶之秋趁她不备，将含在舌底的药片吐在手心里，可惜糖衣一早就被汗水融过，虽然含在嘴里的时间短，但是药片溶解得却比想象中快，这会儿口腔中满满的苦涩味，苦得她话都说不出来了。

　　“碗没破，太好了！”西纳兴奋地站起身，发现叶之秋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啊，我给你去重新倒水。”

　　等西纳转身出去，叶之秋吐着舌头快速将手心里溶解得差不多的药粉沫儿蹭在被角上，等西纳倒水回来，她若无其事地仰头喝水，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西纳惋惜地问：“你到底是什么病？县城的大医院治不好吗？”

　　叶之秋其实很想打发她出去以便可以自由地下床活动，无奈西纳的好奇心特别强，又或者说，西纳似乎更想接近她从她身上获取有用信息，所以反而不停地在尝试主动找话题。

　　叶之秋笑眯眯地说：“治不好呢，我中的是毒，蛊毒！”

　　西纳闻言一愣，嘴巴张得大大的，像是受到了惊吓。

　　叶之秋歪着头观察她的表情：“你是苗人吗？”

　　西纳摇了摇头。

　　“那你是哪个族的？”

　　西纳似乎在纠结怎么用普通话表达，憋了半天吐了个土语发音：“勐达光。”

　　又是一个沟通失败下没什么用处的信息。

　　西纳身上穿的服饰十分具有少数民族特色，图案色彩斑斓，身上挂着樱穗银铃，但是云南本就是少数民族聚扎之地，叶之秋完全分辨不清这算是哪一族的特色服饰。

　　虽说安定药片吐出来了，但依然有少量被口水融化摄入，叶之秋体力有点儿接不上，意兴阑珊下愈发显得神思倦怠起来。

　　西纳很是着急：“我们……我们没有蛊，我们有巫！”

　　叶之秋一个激灵，像是迎面被泼了盆冷水，整个人清醒过来。

　　“巫……”

　　“对，我们村里就有，巫能治病。”

　　许是真的在刹那间被震清醒了，叶之秋坐在床头，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手里喝空的水碗。一双眼瞪得特别大，配上那张没有血色的脸，那一刻，西纳感觉到了一股子诡异的阴森感，竟是吓得退了一步，不由自主地想离床远一些。

　　“这个……你家的碗，好漂亮啊！”

　　那是一只非常有特色，在西纳眼里却很普通的话。碗的颜色就和西纳身上的衣裙一样，西纳习惯了这种色彩搭配，她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可是叶之秋的反应却更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一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叶之秋咧住嘴：“这碗不是陶胎，是木胎吧？”

　　她眼眸里闪着晦涩的光芒。

　　西纳不是太能听懂她说的意思，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

　　“难怪摔不破呢。”

　　木胎漆器，因为使用的太过频繁，包浆变得黝黑光亮，像是沾了厚厚一层污垢，造型其实已经有了缺损，所以也怪不得她一开始没留意到打了眼。她用手抠着碗底，油垢擦不去，可碗底的凹凸感却还是能依稀摸得出来。

　　她内心有点儿感觉荒唐，但是这种荒谬感在终于确认碗底篆文“武威”二字时，变成了一种不可思议却又不得不信的沉重感。

　　武陵蛮夷村虽然一把火化作乌有，虎头山溶洞古墓也崩塌水陷不复存在，然而雁过拔毛的任文博到底还是从里头顺了不少东西出去，他后来也曾抱怨过可惜了没能将那只“武威”碗带走。

　　叶之秋将碗高高举起，明晃晃的阳光照在油光程亮的黑碗上，脸上的笑容已不复可寻。她不太相信手里的这一只，会是覃文宁从武陵特意带到这个允掌的。

　　“这是覃文宁送你的吗？”

　　西纳一脸茫然：“不是啊，这就是我家的碗啊。文宁为什么要送我碗？我是没什么钱买新碗，你要觉得脏，我就去重新洗一洗。其实这碗挺耐用的……”

　　“呵呵。”她笑出声，手里捏着空碗让西纳的手捞了个空，她慢慢滑下身，闭着眼钻进被窝，“我累了，得躺一会儿歇歇了。”

　　武威——相单程的祭文里表明，这指的是武威将军刘尚。到底是什么缘故，刘尚的名号居然又会出现在云南的一个深山小村落里？

　　云南……保山……

　　保山盆地……

　　脑袋昏昏沉沉的，她突然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

　　西纳正准备离开，被这一声脆响吓了一大跳，却见叶之秋突然坐了起来，直剌剌地看着她。

　　“勐达光……允掌……勐达光……中央之国！允掌……都城。勐达光，司马迁《史记》汉译哀牢，允掌……汉译永昌！”

　　“叶姐姐？”

　　“刘尚，建武十九年，西南平叛。”离开武陵山后，她曾经特意将东汉时期的相关史书重新翻出来查阅，刘尚死于建武二十四年，他在受命进入武陵五溪前，一直待在云南边疆平叛西南蛮夷栋蚕部族。

　　叶之秋扶额哂笑：“这么巧？巧得我都要毛骨悚然了。”

　　血液里有股深藏的惧意在冒着寒气，同时又按耐不住地燃烧起一种兴奋。

　　“终于……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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