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习习，不知何时吹拂在脸上已感觉不到冷意。叶之秋浑然忘却了害怕，伸手不见五指的距离感其实并不算长，风吹来的方向有星星点点点光亮透出，起初以为是出口，后来才发现竟是萤火虫。越迎风走，萤火虫越是密集，也不怕人，只是静止贴伏在四壁上，影影绰绰地发着荧荧绿光。

　　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叶之秋感觉眼前的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森的山腹溶洞之中，然而这一路并没有森然耸立的石钟乳，也没有潺潺流水之声。

　　一切都显得无比安静。

　　凉风拂面，不过是眨眼刹那，眼前绿芒大盛，静伏的萤火虫仿若受到惊吓般，骤然迎空飞舞。

　　一团团绿芒飞扑向她。

　　叶之秋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就用双手捂住脸。眼睛蒙上后，四周又恢复了死沉死沉的静谧。大约是过了三四秒，她没觉察到有什么危险，便又大着胆子放开了手。

　　绿芒散逸，柔光乍现，宛若星河流转，眼前一片开阔之地。

　　她不禁揉了揉眼，眼前景象不变，一脚踏前，身体却有一种失衡感，这种感觉就仿佛是戴上了VR眼镜在走路。她一步步踏前，视线内的景物重重叠叠，身临其境，立体感十足的亭台楼榭和冰冷的墙壁甬道交叠在一起，眼见为实，可她心里却异常明白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是一种特别奇异的矛盾心理。

　　萤火虫的绿芒和玉润荧柔的白光，犹如两条鲜明的光带，在空中流转飘逸，隐隐有引路之感。顺着指引走出数十米，两条光带突然合拢在一起，颜色分明地变幻成两条比目鱼来，上下交叠，在空中游弋。

　　不过瞬息，白绿光点交融，迸发出一道夺目的光芒，光晕犹如星辰散尽，尽数消融在空气中。眼前出现了一道宽阔的大殿甬道，陛阶层层往上，不知通往何处。

　　叶之秋内心惊诧不已，暗度着眼前这一幕究竟是真实的还是泡沫幻影，犹疑不定间，左右两侧却突然有人影越肩而过，她惊出一身冷汗，定睛再看，发现左右侧向前移动的人影憧憧，鱼贯而行，皆是深衣高冠的装扮。那些人无声无息，形若鬼魅，她看不到那些人的正脸，却仿佛天然能感应到他们的欢喜。

　　如同看哑剧一样，明明毫无声息，然而那些越聚越多的人群却突然载歌载舞起来，陛阶高台之上有人迎了出来，距离太远，看不清人，却能看到华盖宝顶，太常旗幡，牦尾垂饰，幡尾迎风飒飒，十二条长可曳地九仞飘带肆意张扬。

　　叶之秋忽然感觉到胸腔中的那颗心脏怦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

　　日月飞龙太常旗，她想，她大概是知道这是什么人了。

　　郎卫随扈，笙鼓乐礼，陛阶上人影叠憧，为首一人玄衣纁裳，十二旒冕。不知怎的，她的双腿忽然有点发软，险些软倒跪在陛阶之下。

　　鱼贯向前的人络绎不绝，最终，一团人影从她身体中横穿而过，她只觉得身体一寒，全身打了个寒噤，那人已是英姿飒爽地踏上了台阶，向那高耸陛阶之上的人一步步走去。

　　“石……”不用看正脸，只一个背影，她几乎便要脱口唤出他的名字。

　　然而那背影没做任何的停顿，只眨眼功夫，便已离她甚远。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踏上云端般高耸的高台，最后伸手递向等候在陛阶之上的天子。

　　她看不到他的样子，却似乎能知道他正在嬉笑，像是炫耀像是得意，直到天子终于也向他伸出了手。

　　她的眼泪不知为何突然就落了下来，毫无缘由。

　　泪滴坠落在刹那，光幕消失，眼前一黯，重新回到了一片晕暗之中，她的面前，没有高耸入云的陛阶，没有万人朝拜的热闹，紧贴在她鼻端的是一面冰冷的墙壁。

　　她退后一步，伸手触摸上石壁，壁上岁月腐蚀，墙皮斑驳，她指尖一碰，便有碎屑簌簌落下。

　　头顶是暗红色的火烧云，明明太阳已经下沉，然而原该皎洁的月光此刻却像是浸染了血色一般，半弯明月红得仿佛会滴血，在云层里时隐时现。

　　她抚摸着石壁上雕刻的隶书，呢喃念道：“绥哀牢，开永昌。”

　　东汉永平十二年，勐掌国首领柳貌一统周边各小国，率七十七位小国主、五万余户属民，共计五十五万余人归附汉明帝刘庄。东汉将这个西南夷纳入疆域，特设为“永昌郡”统辖，史书称“勐达光”为“哀牢国”。

　　班固所写的《东都赋》中有记载：“遂绥哀牢，开永昌，春王三朝，会同汉京。是日也，天子受四海之图籍，膺万国之贡珍，内抚诸夏，外绥百蛮。尔乃盛礼兴乐，供帐置乎云龙之庭，陈百寮而赞群后，究皇仪而展帝容。于是庭实千品，旨酒万钟，列金罍，班玉觞，嘉珍御，太牢飨……”

　　好一番四海皆服，万邦来朝的盛世景象！

　　她揉着眼，眼睛通红，眼眶里有泪，可她却是笑了起来。先是无声自乐，后来笑声越来越响，可笑着笑着，眼泪却又潸然而下。

　　“这样子真的好吗？”她喃喃垂首。

　　史书中记载，汉明帝刘庄驾崩后，继位的汉章帝刘炟登基初年，哀牢王便反叛脱汉。

　　哀牢国也随之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

　　身后，是沉稳的踏步声，她闻声尚未来得及动作，身后已是传来一声戏谑调笑：“怎么又哭上了？”

　　叶之秋回首，目光落定在石三那张看不出岁月痕迹的脸上，月色下，他的脸透着一种莹润的光泽，不像真人。

　　“这样真的好吗？”她喃喃地问。

　　石三挑了挑眉：“你指什么呢？”

　　“你开心吗？”

　　石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眸弯起，眼神笑意满满却又带着一层拒人千里之外的陌生。

　　他没做应答。

　　叶之秋也没指望他真会回答，她眼里渐渐升起一股歇斯底里的绝望：“我不开心，我很不开心。这近两年来，我每一天都过得很绝望。可我不想死……我想活……”

　　“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像我这样……”

　　叶之秋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晃了晃，后背靠上冰冷的石壁，勉强站稳。

　　“我不要变成一个怪物！”

　　石三的脸瞬间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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