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华一手拎着只行李袋，一手拿着手机接听，叶之秋安安静静地站在车边上等着。
适逢国庆，医院门口的停车场车满为患，不时有私家车进进出出，医院的保安忙碌地指挥倒车入库。一辆红色桑塔纳开了进来，大概是找了遍没找到停车位，见一男一女站在一辆迈巴赫边上，便和保安打了个询问的手势。
不知道保安如何回复的，那桑塔纳便停在了一边，显是打算等车位空出来。偏管仲华这通电话打了十多分钟还没结束，全程管仲华没怎么说话，只是沉默地聆听。
桑塔纳车主倒也是个伶俐的，车窗摇下，探出头来扬声嚷了句：“嘿，哥们，你太阳底下打电话也不怕晒晕，你不顾你自己好歹也顾着点儿身边的美女啊，没见人脸都晒红了吗？”
管仲华闻言一愣，一时神思收回，没再顾得上听电话，转头去看叶之秋。叶之秋穿了件藏青色的卫衣，下身一条同色运动裤，脚上穿了双白色的板鞋——她的衣服都丢在山里了，这一身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淘来的，这会儿鼻梁上虽没有架上那副标配黑框眼镜，头上却是戴了顶鸭舌太阳帽的。
今天的阳光并不烈，只是管仲华考虑到叶之秋可能身体没有完全康复，心里略急，于是对手机那头说了声：“我马上就过去。”匆匆挂了电话。
开了副驾门，把行李袋扔到后座，安置叶之秋坐好，他才去开车。
叶之秋打量了下车内装饰，一如既往地简洁，倒是符合他的习性，看样子这车不太像是别人的。
“换车了？”
“嗯，这两天我哥回家，那车他借去开了。”
管伯华有车，不过都是军车，管伯华很少有为私事而用车的地方，所以他开口借车让管仲华也诧异了一番。
车子开出停车场，叶之秋看着管仲华娴熟的车技，一时眼热，不由多看了几眼。
他余光瞥见，不由好笑：“想不想学车？”
他刚想等着说下一句，我教你，没想到叶之秋却是晃了下脑袋，干脆利落地说：“不想！”
“为什么？”明明刚刚看见她眼中的火热。
“我会开，不用学。”
管仲华挑眉，他记得她并没有驾照。
叶之秋眯着眼，笑了下：“我会开装载大卡。”
管仲华不由吃了一惊。
“不信？”
是不太相信。
“以前发掘古墓遗址跑的地方都很偏，有时候还是在农村野地，一待就是十天半月，无聊的时候就跟队里的司机师傅学了几下。”
考古这个专业真的是一件非常辛劳又孤寂的活，那些年她跟着教授跑实习，把自己整得比爷们还爷们，专业功课一点儿没落，各种杂学也没少学。她原是计划着等考上硕士后，就去报名把驾照拿到手，C1就免了，她是打算要考B2的。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难得见叶之秋多话，管仲华见惯了叶之秋的沉默寡言，这么活泼的样子真是少见。他知道她这会儿心情是真的好，不由也跟着开心起来。
“看样子你很喜欢你的专业，既然这样，考上研究生为什么没去读呢？”
叶之秋眼里的笑意僵住，管仲华专注开车，并没有留意到叶之秋的脸色变化。
“原因你还猜不到吗？不就是……我可能活不久呀。”
轰——足底踩重了力道，油门轰响，车子一个起步，直接闯过了红灯。
管仲华一脚复又踩上了刹车，车子猛地停住，惯性将叶之秋甩离座位，又被保险带勒了回来。
这推搡的力道闹得她一阵头晕恶心，忙捂着嘴生怕自己真把午饭给吐出来。
管仲华侧着脸看着她，一双眼乌沉沉地没了任何光彩，只是扶在方向盘上微颤的手指暴露了他此刻的内心惊悸。
叶之秋好不容易顺气儿把恶心感压了下去，长长吁了口气：“看来你车技真的……”
话没说完，左手被狠狠攥住，他用的力气极大，她的手指被抓得生疼。
“说清楚。”
她想抽手，可是挣了挣，却是挣不脱。
“你把话说清楚。”
“说不清楚。”她蹙着眉头答，“你把手松开！”
“你为什么……”活不久？
那三个字，他问不出口。眼前晃动着她垂在胸前的长发，他松开她的手，扳着她的手指将她的掌心向上摊开。
掌心平滑如昔，新生的肌肤娇嫩得透着粉红色泽，除了暂时看不清掌心纹路之外，这只手完好得根本不像受过伤。
可他见过它流血的样子，见过它生生被揭下一层皮的样子。
“如果非要说个道理出来，那大概就跟你经常挂嘴上说的那样，我可能有病吧。”
“什么病？”
她愣了愣。
“什么病？”
她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还真是固执得……有点儿可爱呢。
“那我哪知道？”
绿灯亮了好一会儿了，可迈巴赫却一直没挪过窝，后面的车辆忍不住摁起了喇叭。
管仲华突然踩下油门，左手打起方向盘，车子原地调头转向。
叶之秋眼睁睁地看着他违反交通规则，调头往回开。他把车子开得飞快，右手依然紧握着她的左手。
他们离开医院用了二十分钟，而这一路回去却只用了十分钟不到。当叶之秋看到那眼熟的医院大门时方才恍然。
“你要做什么？”
“治病。”医院门口车辆堵塞，车子夹在车流中没法动弹，他突然烦躁地一掌拍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嘶鸣。
“我的体检报告你看过没？这家医院救不了我的命。”
她没说治病，只说救命。
医院的体检报告，她很健康，可能之前有点儿营养不良，但这么些天调养下来，医生大概除了在病历上写一些“注意运动多做锻炼”的话外，不能再给出其他医嘱了。
他终于冷静下来，背靠在椅背上，沉默良久。
他依然抓着她的手。
“我们走吧，门口太堵了，还得想办法调头呢，你看后面又有那么多车过来……”
“你别急。”他突然开口，有点儿莫名其妙。
“我不急。”她淡然地说。
“嗯。别急。”似是真怕她急一样，反复叮咛。
这副样子，倒像是又回到了壶头山溶洞里一样。
她笑了：“好，我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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