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给你家太太煎药看着点，别被人害了还不知道。”柳夫人是笑着说这句话的，但是给四太太的感觉是，脖颈处突然爬过一条毒蛇，全身冷噤噤的——是，三小姐去悄悄下了毒……她应该没有那个时间，那就是，柳夫人在警告，她也可以给她下毒？

　　“四姐怎么了，满头都是汗。”柳夫人扯下襟上的手帕，准备给四姨太擦汗，四姨太反应奇快地打开她的手，“不要……”

　　四姨太的背上汗津津的，她在怕什么？

　　“怕我手上这块手帕有毒？”柳夫人在笑，但是四姨太没有感觉到一点善意，一点关心，只有针扎似地冷汗不断地冒出，柳夫人的指尖，嘴唇，微微抖动的眼皮，就像一条条毒蛇在张口吐舌，在准备随时咬她一口。

　　四姨太惊恐地望着柳夫人，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柳夫人伤到，中毒似地死去。

　　“怎么害人时不怕，被人害就怕了？”柳夫人觉得点到为止最好，她还不想和四姨太撕破脸，毕竟以后漫长的日子能相伴的除了狗，只有眼前的女人。“我一会让四儿给你拿支人参来，那是曹老爷给我家荷儿的，放心，没有毒。”

　　四姨太点点头，突然觉得眼前的柳夫人很陌生，很可怕，她以前小瞧她了。“母亲难为啊。”她不知道为什么说这句，柳夫人忽然笑了，笑得很愉快，笑得四姨太想哭，“孩子是孩子，我们是我们，这点记住了哦。”

　　柳夫人抱着小狗走了，四姨太的魂魄还在惊恐当中，“楚楚，看好药罐，谁都不准碰，谁都不准碰！”四太太大口地喘着气，仿佛一闭上嘴，就不能呼吸似的。

　　柳夫人却没有事，一路笑咪咪地回到跨院。

　　“哇，好可爱的小狗狗。”梨荷伸出手，二太太比她快，抢先抱了过去。

　　二太太小的时候，村里有位婶婶很喜欢她家的黑狗，去哪都带着，后来生下个儿子，那脑袋很像狗，村里人害怕，把母子俩活活地烧死了。

　　“好残忍。”梨荷不敢抱了，但是她经不住诱惑，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快去打水，给小姐洗手。”柳夫人暗恨自己，千防万防，还是中了套。“青儿，把这狗养到偏屋去，等过几天还给四姨太。”

　　梨荷变了脸，“这是干娘……四姨娘那边抱过来的？”

　　柳夫人点点头。

　　“听说是三小姐带过来的。”四儿正好打了水进来，顺口接了句。

　　“这个柳韵疯了，为什么总是和我过不去？”梨荷不敢大意，用柳腾达送的香胰子（注：香皂）反复洗了几遍，才擦干手。

　　二太太一脸懊悔，“都怪我。”

　　原来二太太和柳腾达完事之后，向柳腾达建议试下整饬军风，首选之人当然是提出计划的人。

　　“我如果不提这个建议，就不会出这档事了。”

　　梨荷冷笑，“二姐用不着自责，没瞧见今天我爹来得多快，不是我娘房中有暗门，你和表哥还能活吗？”

　　三小姐冲到商户临时管理办事处前，有点犹豫，这样进去会不会让杨令官难堪？

　　门里忽然走出几个膀粗腰圆、身材魁梧的男人。

　　“哟，这妞长得不错啊……”

　　旁边的一个赶紧拉住他，“她是杨秘书的太太。”

　　最开始说话的男人“呸”了口，“真是可惜了，那样的男人……”

　　愤怒从每个毛孔飞出来，三小姐恨不能上前去，扇他一耳光，但是她不能，这几个人面相凶恶，不是好惹的。

　　杨令官正在里面急得团团转，见到三小姐喜极而泣，“你来了……快，快去和柳腾达说，我不想干这个。”

　　三小姐“哼”了声，那是轻蔑和瞧不起。

　　杨令官变了脸，“都是你，不是你搞那个什么整饬军风，我还好好地在秘书处呆着……这下好，整饬整饬，整到了这里……那帮人还生病的生病，请假的请假，全部罢工，柳韵，你是不是想我死？”

　　三小姐的火很大，但是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听说这是个油水多的差事……”

　　“见鬼，见鬼！我不稀罕，让愿意捞油水的捞……老子不稀罕。”杨令官高举双手，激动地说。他的手在发抖，身子在发抖。

　　三小姐闭上眼睛，眼前懦弱的男人，她真心不想看到。“你可以去找秦裕达商量，如果他愿意……”

　　“对对对，韵儿，还是你聪明。”杨令官冲了出去，可是他马上又跑了回来，“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已经不是叹气和鄙视所能表达的感情。“鼻烟壶，在床头柜第三格。”

　　秦裕达正烦闷呢，虽然很多人都觉得去一趟苏杭很危险，可是在各军阀努力维持和平的假象中，实际很安全，他小小地进了一批货，加了10%脱手，就赚了好几百个银元，正想大干一番呢，没想到一道调令，发大财的梦成了泡影。

　　他马上暗暗去找那几个叫来的兄弟，让他们想方设法请假，杨令官干不了，自动请辞，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去，赚钱，发财。

　　他并不担心柳腾达知道这件事——如果柳腾达有可用的人，又怎么会启用他这个被开掉的人？

　　“秦哥，去喝一杯。”

　　说曹操，曹操到。秦裕达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不动声色，“有事么？”杨令官慌了，赶紧把鼻烟壶塞到他的手中，“哥，去喝杯吧。”

　　秦裕达看了看手中，知道是个好东西，这才答应了。

　　对于杨令官的请求，他在心里是一百个答应，可是表面上却做出一脸为难的样子，“柳连长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哎，看在兄弟的情分上，只要柳连长不怪罪，哥愿意替你走这一趟。”

　　杨令官喜出望外，只差点给秦裕达磕头了，“我这就让……想办法说服柳连长。”他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找三小姐而已。

　　三小姐不想去，杨令官生气了，砸了桌上的杯子和茶壶，“我死了，你就高兴了？韵儿，我有哪点对不起你？”

　　响动太大，惊动了杨家两老，三小姐只好答应去找柳腾达。

　　站在行辕门外，三小姐百感交集：第一次来畏畏缩缩，却让她感受到了做女人的快乐；第二次来却是那样的不堪；第三次想改变点什么，巴巴地来献计献策，却受了冷遇；这第四次来，会是怎样的结果？

　　她原本可以不做这些的，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自己的底线？

　　然而，柳腾达没有在办公室。

　　三小姐那些旖旎的幻想或者惧怕，全都成了空。三小姐很失落，忽然发现还是挺希望能与柳腾达发生点什么，哪怕是短暂的也好。她知道，柳腾达一定在柳府。她立刻叫了黄包车，赶到柳府。果然，柳腾达在。

　　三小姐马上决定派人去给柳老爷送信，上午打马吊，下午也打马吊？等柳老爷过来，她也跟着去，看梨荷那个贱人怎么死？

　　她正交代着，四姨太匆匆赶了来，三小姐只好先顾了她娘，再想着怎样去抓奸。

　　“娘，您这病还没好，出来做什么？”

　　四姨太板着脸，“还知道我病没有好？好了，扶我回屋去。”

　　三小姐不高兴，但是她是个孝顺的孩子，所以再不快活，还是扶着四姨太回到了西跨院。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难道还嫌你那个相公被贬去的地方不够？”

　　三小姐快委屈死了，在杨府她受气，到了四姨太这里还要受气，还让不让她活？她哭了，双眼泪流，肩膀抽动，就是没出声。

　　四姨太恼了，不想理她，但是心里又舍不得，“你为什么就不能退让一步？就算你整倒了梨荷，柳腾达家里还有个沈六小姐，那是你能动得了的？”

　　三小姐吃了一惊，看着四姨太。泪珠挂在她的睫毛上，亮闪亮闪的。

　　四姨太掏出手帕，给她擦掉眼泪，说：“你知道现在在那屋里还有谁？曹老爷！是不是你派人送信去叫来的？”

　　三小姐摇摇头。

　　四姨太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那就是得了信，去抓奸的。”见三小姐一副惊呆了的样子，四姨太戳了下她的额头，“你以为就你恨梨荷？还有个更恨的。好了，什么也别说，等着看戏吧。”

　　没错，曹老爷是来抓奸的，听说柳腾达上午去了，下午又去，立马丢了手上的事，冲进柳府。

　　柳腾达在，在陪着四个女人说话。

　　“曹老爷。”柳夫人眼尖，看见了。

　　二太太赶紧站起来，“老爷。”梨荷也想站起来，曹老爷摆摆手，“你坐着。”曹老爷大刺刺地坐到梨荷的身边，“二太太，你也坐到我身边来。”

　　二太太有些慌，但是不敢不过去。

　　“不是说照顾四太太吗？为什么表少爷也在？”

　　柳腾达皱皱眉，柳夫人忙接了过去，“因为今天是我姐姐的生日，我怕腾达没有时间回去，所以特意接来，在这里过。”

　　屋里确实还有一个女人，只是衣着不是很光鲜，长相又不是很出众，曹老爷没注意到。这时注目去看，果然和柳腾达有几分相似，曹老爷有几分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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