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也没有打算说明。在曹府，只有曹穆氏才享有这种高高在上，训斥她们的权利，二太太今天居然能享受到这种待遇，那种滋味，挺受用的。“姨娘，什么时候去清下八姨太的房子啊？”二太太带着笑，心情愉悦地问。

　　柳夫人愣了下，马上想起柳腾达要搞的那个刺绣比赛，天啦，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好，现在就去……”

　　柳夫人的脸变了脸，二太太马上警觉地回身瞧，大少爷臭着张脸走进来，几乎是在触到二太太的目光的那一瞬，大少爷露出了笑容。

　　这比川戏的变脸还快。二太太很不是滋味，禁不住手痒，想做点什么让这个男人痛苦。

　　“我们有事，你改天再来吧。”

　　柳夫人没插话，她没有弄明白二太太态度转变的原因是什么。

　　“什么事？我能帮忙吗？反正我现在也没事可干。”大少爷自嘲地嘟嚷了句，一双眼睛亮亮地望向二太太。

　　“也不是什么大事……”柳夫人的脸色大变，赶忙截话过来。

　　“嗯，给八姨太清理房间，我们准备把那里作为刺绣大赛的报名处。”

　　大少爷一脸灰白，像根枯竹竿戳在地上。“八……姨太。”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被黏住了翅膀的寒蝉在悲鸣。

　　“是，就是去八姨太那里。”二太太没心没肝没肺地继续说。

　　柳夫人的头很疼，三姨太已经为这事恨上她们，二太太还猛戳伤口，这不是把大少爷摁在墙上撞，把她和梨荷往火坑里推吗？

　　“我，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大少爷转身逃了，临逃前，他流下了一滴泪。

　　二太太莫名其妙，“刚才说帮忙的是他……”

　　柳夫人知道不得不说了，如果她还瞒着，二太太再这么不知轻重地乱戳，乱捅，一定会出大乱子的。

　　柳夫人轻描淡写地描叙了下过程，该省的都省了，让二太太明白八姨太和八姨太住的地方都是忌讳，就可以了。

　　二太太像听戏文样的听完了整件事。她原来听说八姨太上吊自杀，跟着柳大少爷被阉，正想着这里面是不是有关联，没想到还真有关联……不仅仅是有关联，简直就是一件事的前因和后果——难怪柳腾达突然对她态度冷淡，这件事，他肯定是脱不了干系。

　　但是真正让二太太寒心的是，大少爷果然是因为不能人事了，才对她这么好……尽管她从内心抗拒大少爷，但是心里还是希望大少爷多少动了点真感情……这下全没了，被柳夫人的话粉碎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二太太不免有些怨恨柳夫人，为什么不让她好好折腾大少爷，来平衡下内心……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这种心思很可笑，她还有什么需要平衡的？在曹府，她最后一点的自尊都被曹穆氏踩在了脚底……

　　“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二太太算是明白了柳腾达为什么要把报名的地方放在八姨太那里，不就是不想柳老爷和三姨太插手吗？不就是想找个理由多亲近梨荷吗？二太太这下子算是通通透透想明白了，什么事情都不能较真，不能抱有希望，否则失望的一定是自己，摔疼的也一定是自己。

　　“姨娘，那我们现在过去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忙的，不过是挪了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到暗门那里，而这些都是小翠指挥家丁在做，根本用不上柳夫人和二太太动手，甚至连嘴都不用动。

　　“二太太这丫环，调教得好。”

　　二太太笑嘻嘻地点点头，没有一点谦虚的意思。柳夫人虽然允许小翠跟着一起来，却没有让小翠进跨院，只安排在了外院，监督栽种花草什么的。

　　二太太初时心里还不舒服，可是从和柳腾达那个后，这种不舒服变成了理解，尤其是最近和大少爷拥抱，接吻后，二太太已经完全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她甚至在想，报名这地方，不能让小翠呆着，万一大少爷发神经，来个握手什么的——女人的嘴是最不可靠的。

　　正想着，柳夫人撞了下二太太，朝门口呶呶嘴——大少爷在门口探了半个头进来。

　　“这家伙，”

　　二太太口里这样说，心情却是极端愉快的，这个男人为了她，竟然可以无视内心的伤痛，来这个地方找她！她走出去，握着大少爷的手，“你来做什么？”

　　大少爷笑，露出有点黄的牙齿，“你不生我气了？其实，其实八姨太是因为我死的，我是因为八姨太，因为八姨太……”他的眼睛红红的，里面写满了痛苦。

　　二太太更紧地握住他的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现在有我了……”

　　大少爷感动得呜咽起来，想拥抱二太太，到底对这个地方有些畏惧，有些旧伤未复，只伸了伸手，立刻缩了回去。

　　“二太太，”

　　二太太赶忙松了手，站到离大少爷三步远的地方答应道：“在呢，我马上来。”她微微一笑，是那种很温柔很温柔的那种，“先回去吧，叫人看见了，又生闲气。”

　　“放心，她不敢！”

　　二太太捂嘴笑，“你爹也不敢？”

　　大少爷涨红了脸，一双手没地方放，“你笑起来真好看。”

　　二太太啐了他一口，进了屋子。柳夫人叫她，一定是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好歹得去露下面。

　　大少爷兴奋得一路蹦达着回去——没有回他住的屋子，而是去找他娘，让三姨太想办法多送些绸缎布料的样子过来，他要捡回以前的本事。

　　三姨太快高兴疯了，屁颠屁颠地去绸缎庄找柳老爷。柳老爷也高兴，亲自选定了杂染或混纺的布料，还拿了十来块苏绣的帕子给三姨太，“让他看看，这些绣品哪里不同，哪块最好，为什么？”

　　大少爷如果不出事，柳老爷已经准备让他全面接手绸缎庄的生意——大少爷风流，但是对绸缎天性敏感，这绝对不是四少爷和其他人所能比拟的，柳老爷甚至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少爷会成为A城一等一的绸缎商，只可惜造化弄人啊。

　　柳老爷让人去找熟识的商家，买了几段上好的藏青和宝蓝布料，大少爷瘦了，得重新做出门的衣服——如果柳老爷知道大少爷那样热心，只是为了讨曹府姨太太的欢心，一定很失望。可惜他不知道，所以他兴奋激动也是常理。

　　大少奶奶眼看着三姨太快活地命人搬进一些布料，最开始以为是对她的补偿，想用做新衣裳来安抚她受伤的心，心里还有点鄙薄和清高，等后面发现这些都是为大少爷准备的，完全没有想到她，她心里的不平衡和愤怒发作了。

　　“都放在这里做什么？万一被允儿吸进鼻子里怎么办？放到隔壁房间去。”

　　三姨太本来是很偏心大少奶奶的，毕竟她为柳家传宗接代，生下儿子，现在，看她这么不给脸，心里很恼火。她本来在想，如果大少奶奶识趣点，在大少爷恢复的过程中，温暖和体贴大少爷，将来大少奶奶的儿子，她的孙子，铁定是柳府的下下任的当家。没想到大少奶奶蹬鼻子上脸，不识抬举，三姨太当即拉下脸，“这是柳府，我说放哪就放哪，轮不到王家的人说三道四。”

　　大少奶奶气得脸发白，她心想：你身为婆婆，知道儿子在外面乌七八糟乱搞，不为我做主，主持公道也就罢了，竟然当着奴仆的面，说我是王家的人，不是你柳府的媳妇，我还孝敬你干嘛？

　　大少奶奶收拾了包裹，带上她的首饰匣，招呼也没有打个，抱着她的儿子回娘家去了。

　　三姨太气得胃疼，有些后悔没有留下来府里吵嚷，那个野丫头肚子里的孩子——大少奶奶如今依仗的不就是大少爷不可能再有儿子了吗？

　　妇人之见！四少爷成了亲，有了儿子，过继一个过来，大少爷不就有儿子了？

　　三姨太吩咐下去，谁都不准去见大少奶奶，更不准替她送信，她就不信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能在娘家呆多久。

　　大少爷巴不得大少奶奶不在身边，这个女人是爹娘给他定的，不是他喜欢，自己挑选的。

　　他喜欢的是那个穿着紧绷衣服，在河里捉鱼的女孩——他那时还是个正在变声、发育中的男孩，跟着曹老爷去乡下见识什么是苦日子，然后，那个胸口鼓鼓突突的女孩被曹老爷抱到了青石板上。他看到她眼中的泪和极力忍受的痛苦，他很想一板砖砸在曹老爷的头上，因为模模糊糊中，他喜欢上了那个女孩。

　　然而，曹老爷带着他回城后的某天，那个女孩被迎进了曹府，成了二太太……

　　他还记得那天听说二太太来了，他快要高兴得疯了，但是二太太一直呆在柳夫人的跨院里没有出来。他想闯进去，到底是不敢，何况那时他还有八姨太，那个尖尖下巴很像二太太的八姨太！

　　……没想到能再见到她，抱紧她，亲吻她，大少爷怎么能不兴奋？不振作起来？那是他在懵懂时期萌生的、像圣女一样纯洁的爱情。

　　大少爷完全沉浸在了让喜欢的女人快乐的上面，忘了他有妻子，还有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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