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毓林，一如既往。

　　雪，漫天纷飞，落满枝桠。

　　所望之处，一片洁白。根本看不见传言中常年不败的桃花林。白诺小小脸庞透着焦虑，扭头看向躺在后车厢昏迷不醒的青年。

　　“白恒哥......”他眼睛渐渐变得泪汪汪。

　　白俞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白色轿车在林中行驶速度忽然变得飞快，车轮碾压空地积雪，留下凌乱印痕。

　　一阵风吹来，夹带着鹅毛般的雪片和细碎桃花瓣。

　　胭红的花瓣在雪天格外显眼。

　　“白俞哥，你看到了吗？！”白诺惊喜交加喊道。

　　白俞唇角微微牵起，“看到了。”

　　那是施了法，只有妖才能看到的桃花林。

　　树枝上覆着层雪，胭红花朵在雪枝上挤挤挨挨，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桃花林尽头是一座古老的宅院。朱红宅门紧闭，门前石阶铺满皑皑白雪。

　　白色轿车在台阶积雪附近停下。白俞背着白恒下车。白诺小跑去叩门。

　　咚、咚、咚......

　　四周悄然无声，可以听见树木枯枝被雪压断的声音。那么静，一点人气都没有。

　　忽然，吱呀一声响，打破静寂。

　　朱红宅门被一个漂亮得不像人类的少女打开。

　　少女穿着淡蓝绸袄，素白长裙。

　　乌黑如墨的长发披肩流泻，映衬着雪白而柔软的肌肤，淡粉色的唇瓣。眼眸澄澈美丽，宛如月光海。月光宁静，海水温柔。

　　“你们好，”少女微微弯唇，绽开浅浅笑容，嗓音清软，“请问你们是来找顾婆婆求医的吗？”

　　白诺仰着小脑袋呆呆地看着她。

　　妖的相貌大多都好看，可他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妖......

　　“是。”白俞道。

　　“请随我进来吧。”顾清清道。

　　白诺醒过神来，赧然红了脸。

　　宅院地面积着层蓬松的雪，几株桃树开得烂漫，池塘泛着寒波。

　　顾清清踏上走廊木地板，在阖闭的纸门前驻足。

　　“婆婆，有妖来求医。”她轻声道。

　　“进来吧。”

　　苍老的声音隔着纸门传来。

　　顾清清拉开纸门，请他们进去。

　　室内曛暖，铸铜鎏金熏炉里香料暗燃，飘出淡淡熏香。

　　“请将这位先生交给我吧。”顾清清说着，施法化出软榻。软榻静静悬浮半空。

　　“好。”

　　面色苍白如纸的青年双眼紧闭躺在软榻上，软塌跟在少女身畔徐徐飘到绘着胭红桃花的屏风后。

　　白诺抬起小手，攥住白俞的大衣衣袖。

　　向毓林之主顾婆求医过的妖都说，顾婆医术很厉害，所以白恒哥一定会没事的吧。

　　半晌。顾清清绕过屏风走出来，笑容浅浅：“这位先生的毒婆婆能解，你们可以放心了。”

　　薄暮。

　　夕阳馀辉透过窗纸照进来，照在软帐牙床上。躺在柔软锦被里的白恒慢慢睁开眼。

　　“白恒哥，你醒了！”

　　白诺惊喜道。

　　白恒在瓷枕上微微转头，目光落在牙床边的白诺脸上，温润眉眼泛起了笑，“小诺。”他目光扫视内室，“馨雨在这里吗？”

　　白诺笑容一滞，微微噘嘴道：“是白俞哥背你来毓林找顾婆婆求医的，顾馨雨是人类，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白俞......”

　　白恒微怔。

　　“是啊，我主动找的白俞哥。”白诺眼睛亮亮看着他，“白俞哥听见你受伤了，很担心呢。白恒哥，趁着这次跟白俞哥和好吧。”

　　药房。

　　蓝袄白裙少女摇着蒲扇坐在药炉前。药炉旁边有一本书，蓝皮线装书悬浮半空，时不时自动翻页。

　　“在看什么书？”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药房响起，顾清清一惊，蓝皮线装书啪的一声落地。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拾起那书。

　　“抱歉，吓到你了。”白俞道。

　　顾清清雪白脸颊晕出淡淡的红，有些尴尬：“没关系的。”

　　踌躇片刻，她讷讷道：“白恒先生的解药不怎么难熬，所以我...时不时看几眼。抱歉......”

　　他唇角的笑散开，“同样。”

　　同样？

　　顾清清眨了眨眼，掀起长睫看他。

　　同样，抱歉。

　　同样，没关系。

　　她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也笑了。

　　白俞握着书在距她两步处席地坐下，“看到哪了？”

　　“第九十五回。”

　　纸门半开，朦胧夕光斜斜洒进来。

　　“未几，燕兵来攻安平，城破，安平人复争窜，乘车者捱......”

　　眉目疏朗的青年握着蓝皮线装书屈着一条腿闲散地坐在樟木地板上。

　　雪肌花貌的少女摇着蒲扇坐在药炉前。素白长裙在樟木地板上铺散开来。她一边熬着药一边听着书。

　　“白俞哥！”

　　透着惊慌的喊声和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白俞语声一顿。顾清清摇蒲扇的手也一顿。

　　白诺惊惊慌慌跑到半敞的纸门那，看见顾清清，暂停住步子。

　　“清清姐姐......”

　　他望望白俞，又望望顾清清，欲言又止。

　　“小诺，怎么了？”白俞问道。

　　“白俞哥，白恒哥说他想要求顾婆......”白诺犹犹豫豫，眼光移向顾清清，“清清姐姐，你和顾婆婆讨厌除妖师吗？”

　　顾清清微微一愣，“妖不都是讨厌除妖师的吗？”

　　白诺沮丧地垂头。

　　见状，顾清清连忙道：“抱歉，我说的太绝对了。很多来找婆婆求医的妖都是被除妖师所伤，所以我有些讨厌除妖师。婆婆是否讨厌除妖师我不太清楚。”

　　“白恒想要求顾婆救治除妖师世家的那个小女儿？”白俞一条腿微屈着，握着书的手随意搭膝上。

　　白诺点了一下头，“嗯。白俞哥，我不明白，顾馨雨明明差点害死白恒哥，白恒哥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顾清清澄澈眼眸透着惊讶。

　　“清清姐姐......”白诺忐忑不安地看着她。

　　顾清清眨了一下眼，掩去眸中讶色，微微弯起唇角轻声道：“药正好快熬好了，等白恒先生喝完我便带你们去找婆婆，好吗？”

　　白诺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嗯嗯，好的，我这就去告诉白恒哥。”

　　残阳照着阖闭的纸门，门内寂静无声。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白恒停在绘着胭红桃花屏风上的目光温和如初，没有丝毫不耐。

　　顾清清望了眼被残阳染成血色的窗纸，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可以，明天带她过来吧。”

　　苍老的声音在屏风内缓缓说道。

　　白恒郑重地鞠躬道谢。

　　“清清。”

　　屏风内苍老的声音唤道。

　　顾清清敛去脸上的讶色，朝屏风后走去。

　　绘着胭红桃花的屏风后，墨色宽袍大袖的女子安然端坐软榻之上，苍苍白发垂委地。她面似桃花，头发和声音却已苍老。

　　顾清清静静跪坐软榻旁。

　　屏风外，拉开纸门的轻微声响起，接着阖闭纸门的声音又响起。白恒离开了。

　　顾婆柔声道：“清清，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顾清清愣怔，“婆婆......”

　　“你长大了，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顾清清匆忙摇头，“婆婆在哪我便在哪，我要一直陪着婆婆。”

　　她眼睛变得湿漉漉，小心翼翼道：“婆婆，您...不想要我了吗？”

　　顾婆笑了笑，“清清那么乖，我怎么会不想要，只是不能要你了，不能要你陪我一起去死。”

　　“婆婆！”

　　顾婆抬手，轻抚她柔软的乌黑长发，笑道：“在这世上我活了太久，而且是为了赎罪一直活着。如今，还债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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