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小狐狸在狐狸窝里辗转难眠。
谢子染察觉到后,长臂一捞,便将她从狐狸窝中捞到了自己的怀里。他低下头,扬起嘴角,捏着她的狐狸脸问:“怎么了?”
她扁了扁嘴,终于还是没忍住,将白日里听到的侍女们的议论问出了口。
“她们说,那个叫瑟瑟的女子是自小与你有婚约、如今你未过门的妻子?”不知是不是跟着谢子染久了,每日也学习些修习的术法,她如今已变得愈发聪明,说出的也不再只是断断续续的短句,而是完整的、能让人听明白的话了。
谢子染了然一笑,不答反问:“你就是为这个难以成眠?”
她岂止难以成眠。
自午后那叫瑟瑟的女子来了这别院之中、谢子染安排她在客房里住下后,那些侍女便一直在墙角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说她是谢子染自打出生便有了婚约的世家之女,幼时有一段时日住在谢家,日日跟在谢子染后头玩闹,与他交好。后来年岁渐长,却也每年都要来一回谢家瞧一瞧谢子染。如今两人都到了适逢婚配的年纪,那些侍女笑嘻嘻地道,这位瑟瑟姑娘,此行是专门来提醒她们的谢家三公子,该去提亲了。
她们说得肆无忌惮。声音大到离她们颇远、并不是很想听到这一段话的小狐狸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岂止难以成眠,她已经懊恼到此刻了。
谢子染笑得愈发灿烂起来。
“她的确同我有婚约,但那都是父母亲的意思,做不得数的。”
“那你……会娶她吗?”小狐狸问得小心翼翼又满怀希冀。
他却忽地挑眉:“我娶又如何,不娶又如何?”
小狐狸眼里窜着的一撮小火苗“啪”的一下,灭了。
她闷哼一声,转身呜咽道:“你娶抑或不娶,我都是不能如何的。”
谢子染低低地笑了两声,而后又一次把她抱到脖颈之间,下巴抵着她毛茸茸的狐狸头,用极尽温柔的语气冲她道:“我不会娶她的。
“我有喜欢的姑娘了。”
隔了许久,久到小狐狸都睡着了。他才轻轻地,轻轻地补了这么一句。
小狐狸难得地被吵醒了。
平日里是没有人吵她的,她每每都能睡到日上三竿,而后用爪子揉着惺忪的睡眼去寻谢子染。
可今日,竟有一双冰凉的手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她满是困倦地将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侍女。
——却看到了瑟瑟。
她惊叫一声,睡意清醒了大半后,取而代之的便是抗拒。
她不喜欢这个女子,唔,准确地说,是不喜欢任何和谢子染有关系的女子。
她在瑟瑟的怀中扭来扭去,想要挣脱那人的怀抱,却仍旧被牢牢地锁住。瑟瑟像是感觉不到她的抗拒,不停地用手逗弄着她,嘴中还喃喃着:“好可爱的一只小狐狸,不想子染哥哥竟也会养这样的小东西。”
小狐狸扭了半晌,眼瞧着无济于事,终于识相起来,不再反抗。她四处环顾了一圈,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可见这瑟瑟是自己跑来谢子染房中的?
她倒真是不把自个儿当外人。
“小狐狸,你知道子染哥哥去哪里了吗?”她定是想来房中找谢子染,却未见其踪影,这才看到了正在床上熟睡的小狐狸。
小狐狸原本要答个“不知”,想了想却又没开口。
她或许只是自言自语,自己又何必去平添一句。毕竟一只狐狸倘若当真开了口,难保不会吓到她。
这可好,小狐狸没理她,她便抱着小狐狸颠颠地跑去了大街上。
小狐狸被她箍在怀中动弹不得,只得翻了翻眼珠子,暗道你来这大街上大抵是怎么都找不到谢子染了。
小狐狸起先也没觉察出这个瑟瑟是个多么缺心眼儿的姑娘,待到觉察出来了,自己已经被她扔下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瑟瑟带着她在大街上穿行着,她倒不像小狐狸,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只是专注地看着这街上来往的人群。大抵是想要从其中找出谢子染的身影来。小狐狸原先还同她一起四处看一看,时间久了,便又起了睡意……
睡过去也不知多久,醒来时,瑟瑟面前已经立着一群模样凶恶的流氓恶霸。她站在街头,抱着小狐狸瑟瑟发抖。街上人虽多,却没有一个肯站出来抱不平,她出来得急,身侧也没个可以保护的人,遇到了这等子事,简直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小狐狸默默地伸了伸爪子,她好歹是个女妖,即便术法不精,要对付这群蠢笨的凡人,也还算绰绰有余。
可瑟瑟却丝毫没能领悟到她的用意,反倒将她向身后随意一扔,手中抓了一把身侧面摊上的面粉撒在了那群恶霸的眼前,而后惊叫着向谢家的方向跑去……
小狐狸不知她有没有能逃脱。只知道自个儿被她从高处扔下后,脑袋着了地,晕了半晌。待清醒过来,两只前爪已经被那群追去的恶霸踩得不像样了……
她拖着两只肿得和沙包一般大的前爪,没法走路,偏偏还下了大雨,便只得趴在人家的屋檐下,心中满是忧愁。
雨停下时,已经是深夜里了。
她揉了揉肿着的前爪,终于还是站立起来,一步一顿地往谢家走去。
可她好不容易回了谢家,回到了谢子染的别院,瞧见的却是瑟瑟正扑进谢子染的怀中,带着满眼的笑意。
她忽地就要哭出来。
她原本以为,谢子染心中,是有那么一点,在乎着她的。
她也以为,即便只是一点。于她也是莫大的恩赐了。
可是自个儿离开谢家几近一天的时间,他非但没有找,此刻还环抱软玉温香在怀。
从前那些卑微的希冀,好似被一只凶猛的兽啃噬着,越变越大,她不再满足于一点,她想要得到更多。
狐狸的顽劣终于显露。她猛地扑了上去,直扑到瑟瑟的身上,生生将瑟瑟给吓着了,也成功地将抱着的两人给分隔开来。
可瑟瑟回过神来后,望着扑过来后又跳了下去的小狐狸,语气里满是欣喜地道:“你终于回来了!
“你不知道。子染哥哥他……”她边说这话边弯下身子,要抱小狐狸到怀中,小狐狸猛地叫了一声,两只肿了的前爪仍旧毫不含糊地冲着那双伸过来的手挥去。
瑟瑟“啊”的一声收回手时,那里已经多了两道长长的狐狸爪印,还渗出了血。
脸上原本辨不清喜怒的谢子染此刻终于有了反应,他抓起瑟瑟的手细细察看后,倏忽转身,冲着半坐在地上瞪着瑟瑟的小狐狸斥道:
“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狐狸被他一吼,满心的凄凉委屈,她倔强地望了谢子染一眼后,又立马转身跑开,隐进了黑暗之中。
可最终,也没有走远,只是蹲坐在花园里的丛花之中,在黑夜里,盯着那个清瘦的身姿,扶着被她伤了的女子进了客房。
许久。谢子染替瑟瑟包扎好手上的伤,看着她熟睡后,才从客房中退了出来,而后又径直走向了花园,走向那个隐在其中的小狐狸。
费尽辛苦走回谢家的小狐狸本就累极,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然在花园中睡着了。
夜深露重,花瓣上又都是刚落下的雨水,她趴在其中,等到被谢子染从里面捞起来时,满身的狐狸毛已经湿透了。
谢子染用双手将她举至同他双眼齐平的位置,她又一次在梦中被扰。好不容易才睁开半醒的双眼,望了望眼前的人……
许久,才呢喃着,听来也不知是梦呓还是真心话——
“谢子染,我不是普通的小狐狸,也不希望你把我当作可有可无的一只小狐狸。
“我叫韦晚,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韦晚。”
而后,又在心里道了一句——只有谢子染听得到的一句话。
谢子染愣了半晌后,才低低地笑起来,刮了一下她的狐狸鼻子。
“我找了你一日。
“我也同你说过,只把瑟瑟当作妹妹。今日,她亦同我剖白,对我只是对待兄长的敬仰和倚仗。她是南平之人,如今也终于在南平找到了心爱之人。”
方才,只是瑟瑟求谢子染去到南平,救一救她不知何故性情突变的爱人,谢子染松口应了后,她喜不自禁,才扑到了他怀中。
却正好被韦晚撞见。
“方才吼了你,是我不好。”
他眉眼之中满是歉然,说出的话却十分恳切。
“我吼你,并不是因你伤的人是瑟瑟。方才的情形,换了任何旁的人。我也会惊怒。”顿了顿,才小心翼翼地继续道,“你虽是妖,我却不希望你伤人。可以答应我吗?无论日后我在不在你身旁,都不要再轻易伤人。”
韦晚被他架着,仍旧微闭了眼,好似又要沉睡过去,喉咙里却轻轻地“嗯”了一句。
谢子染终于笑出来,将再度睡过去的她抱进怀中,朝着卧房走去。
“真是笨啊。”
韦晚化成了人形,在第二日的清晨。
谢子染醒来时望见一个少女正好端端地躺在他身侧安睡,却好似并未有多大的惊异。他轻轻地扯一扯少女的耳朵,少女便将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不耐烦地拍掉那只手,转过身又睡了过去。
谢子染有些好笑地凑近她,在她耳畔喊道:“晚晚。”
语罢还似没玩够似的,轻轻吹了口气。
那厢熟睡中的少女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撩拨,猛地便从床上弹坐起来,眼神犹在梦中,不甚清明地望着谢子染,口中咕哝道:“你怎么也学会扰人清梦了?”
谢子染不作声,只是坐在她对面,意味莫名地笑望着她。
半晌,韦晚才觉察出一丝不寻常,循着他的视线望向自己……
只听见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她只来得及吸这口凉气,因她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欣喜、诧异,更没来得及去看一看自个儿这具身体到底幻化成了什么模样,瑟瑟便闯了进来。
她显然已经瞧见了床上的韦晚,两只手迅速地捂上了自己的嘴巴,惊了片刻,终于指着韦晚道:“你你你……”
谢子染已经起身走到她眼前,恰如其分地遮住了她的视线。
“是我养的那小狐狸的人形。”
韦晚猛地咳一声,他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又改了口,重新对着瑟瑟笑道:“对了,她不叫小狐狸。
“她叫韦晚。”
瑟瑟还想再说些什么,已经被谢子染扭转了身子,带着往屋外走了。
“梳洗一下,带你去南平。
“好好适应你的新身子,晚晚。”
留下的话却是对着韦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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