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烦闷,成婚后的叶停云索性仗着顾家大少的面子,每日在戏楼里听人说书唱曲,时光匆匆而逝,他只觉得留在此处,连21世纪的书都不必再读,倒也十分快活。
这一日,他在戏楼听过戏后,照常准备去这蒲城最有名的味香斋吃饭。汽车行到味香斋门口,他刚下车,就远远瞧见了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着一身素罗裙,正站在味香斋门前,双手扯着一个男人的袖子。叶停云站在她身后,瞧不清她的神色,只能依稀从她抖动的背影中看出她像是正十分激动地说着什么。
叶停云脑海中有个声音不住让自己离开,脚步却不自觉地往那人身侧走。
“李嘉良,从前你和我说的那些话都不算数了吗?”
被唤作“李嘉良”的男人站在原地,轻蔑地望着她,冷哼一声:“你都已经嫁了别人,还被顾家那个傻子当作弃妇,还指望着我和你说的那些话算数?陆沉鱼。我从前哄着你骗着你,不过是看重你爹的身份罢了。”
陆沉鱼的面色霎时变得惨白,却依然固执地没有松手。那男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眼瞧着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手上竟用了几分力推她,陆沉鱼没有设防,一下子被甩脱出去。跌坐在地上。
叶停云再也克制不住,几步冲上去,把陆沉鱼从地上扶起,眯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同她道:“陆沉鱼!你已经是我的夫人,是顾家的少夫人,怎么还和这个男人纠缠不清!”
那男人见他冲上前来,愣了愣,等到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他兴许就是那个传说中痴痴傻傻的顾家少爷顾恒甫,就随着他附和道:“哼,果然还是不守妇道。”
他和众人一样,以为她即便嫁去了顾府,也是个不受宠的少夫人,所以任谁都来欺辱一把。
不料叶停云却转过身。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你说什么?”
那男人依旧不知死活道:“我说她不守妇道,你方才不是也说了吗?她明明都嫁了你,却还要来纠缠我,可不就是不守……”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就落在他脸上。
所有人都惊了,包括陆沉鱼。
男人捂着脸,愤怒地看着叶停云,惊声尖叫:“顾少爷,你这是何故?”
——他总以为这位痴痴傻傻的顾家少爷对陆沉鱼的态度极差,他才胆敢在他面前说这样出言不逊的话。
“她是我顾恒甫的夫人,守不守妇道,还轮不到你来说。再者,欺辱一个女人,你很自豪么?”叶停云转了目光,再不看他,扯住一脸震惊的陆沉鱼就往顾府的方向走,“做人还是要点脸面的好,今日我打你,乃是替你未尽责任的父母教习你。赏你一百银元,一是赔偿,二是为我夫人和你从前那荒唐的一段情作结,从此后我夫人与你再不相干。记住,不是你不要我夫人,是我夫人不要你了。”
他说的声音之大,即便是已经走出了很远的一段距离,都能叫附近围着的一众人听清。
等到把陆沉鱼一路扯着到了车上,叶停云才后知后觉地见她脸上挂了两条泪痕。
“又在哭什么?”他开口,语气还是一贯凶巴巴,可手却不自觉地伸出去为她拭泪,“你当初同我说的大好姻缘就是这个?我看还不如我呢!”
陆沉鱼坐在他身侧,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面无表情地任由他的衣袖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而后问了句:“你为什么要帮我?”
叶停云双眼盯着车顶,尽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早说过了,你已经是我的夫人,你的脸面就是我的脸面,是我顾府的脸面,我不帮你帮谁啊?”
陆沉鱼听了,也不戳穿,只是盯着他,低低地唤了句:“顾恒甫。”
“干吗?”
“谢谢你。”
那日之后,陆沉鱼对叶停云的态度有了很大的变化。
两人再也不是从前的势同水火。有时还能说笑两句,叶停云心中高兴,也不再终日流连戏楼酒馆,甚至还搬回了自己的房间。
夜里的时候,他倒是十分自觉地将铺盖在地上铺展开来,嘴硬如铁:“我事先声明,我搬回来,可不是要对你做什么,只是我爹近日快回府了,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娶了媳妇却不好好待人家。你先前不是说做假夫妻么?要做就做得像样些!但我……唔,宿在地上就好。”
陆沉鱼半倚在床上,她如今已经很了解叶停云的脾气秉性,对叶停云这样口不对心的毛病也已经免疫,因此只是低低地“哦”了一声。
叶停云见她竟然不为所动,索性把被子整个拉过头顶,闷闷地倒头就睡。
她躺在床上,终于忍不住捂嘴偷笑了起来。
叶停云说的不错,不过半月,在浙江操练军队的顾将军就回了府,听闻他这位独子长达二十年的痴傻病一朝得好,很是高兴。专门摆了宴席大请城中所有高官和富商。觥筹交错间,不知听了谁的建议,竟然要他第二日去军中带兵。
叶停云的好日子到了头,第二日只能穿着一身军官的衣服跑去了军队。
他印象之中,曾在电视里瞥见过的那些军队,大多都是纪律严明。不想等他真正到了城外的军营,却发现自家老爹带的这支蒲城的军队军纪涣散,一个个三五成群,说笑逗乐,没什么士气也就罢了,连军姿都站不好,他不禁深深怀疑起倘若有敌人来犯,这支军队究竟是否能与之一战。
叶停云初来军中,那些人表面还算恭敬,私心却都是很不服的模样。他巡视了一圈,在军营后的小树林里瞧见几人围坐一团,凑近了,只听那几人嘻嘻哈哈道:“你们不知那陆家小姐,到了顾府竟被将军那痴傻多年的儿子当作弃妇。”
“要我说啊,她也就是个凄苦命,整日端着才貌双全的名声。结果却嫁了个傻子,可笑就这么个傻子,都不愿和她圆房。”
“哈哈哈,要我说,还不如嫁了我当个小妾,至少我还能让她每夜快活快活!”
那几人越说越起劲,叶停云却越听越气,他原先只觉得军纪涣散什么的尚且都还能忍,可他们竟敢在背后侮辱陆沉鱼,这便再也忍不了了,捏了拳头就冲上去和那几人缠斗在一起,来福甚至都没来得及将他拦一拦。
那几人都没设防会有谁听到他们的这番言论,加之他又是这么贸然冲上来,一个个皆呆愣当场。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后,却又瞧不清是谁,遂只当不知从哪里来的小崽子前来寻衅滋事,纷纷冲上去和他缠斗在一起。
他一人哪揍得过几个人?当下就被按在地上揍了个鼻青脸肿。
等到来福带了一群人前来将他们拉开时,叶停云已经被揍得鼻血横流了。
叶停云站在空旷的营地之中,整个军队都被他集结在面前,刚刚暴揍他的那几人跪在地上,这才纷纷意识到犯了大错。
“如今正逢乱世,我爹整日操练你们,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在这军营里吃白饭的!我不求你们都能勇猛冲锋,上阵杀敌,可你们连最起码的军纪严明都做不到,还在背后妄自揣测长官的家事,用词污秽不堪,这绝不是一个军人该有的品格!今日犯事的这几人革除军籍,赶出蒲城,所有人也须以此为戒,以后我每天都会来带兵,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如果以后还有谁被我逮到,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他扫视一圈立在营地之中的众人。威严的语气令那肿得像猪头的脸看起来也不再那么滑稽,“听到没有!”
顾家剩下的军队眼瞧着犯事的那几人跪在地上,此时已经涕泪横流,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纷纷噤若寒蝉,听了他的话,赶忙整齐划一道:“听到了!”
不过半日。顾家大少前去带兵立威的事就传遍了整个蒲城。三人成虎,众人这么一来二去,竟将叶停云的形象传得无比高大,再没人敢说他是痴痴傻傻的纨绔公子了。
日落黄昏的时候,叶停云才回了顾府,陆沉鱼带着丫头迎上前来,第一眼就被他那触目的肿脸吓到。
“这是怎么了?”陆沉鱼伸出手去摸他的脸。碰到的一刹那,叶停云不知是因为痛还是痒,生生地别过了脸,躲了开来。
陆沉鱼脸色一变,捉住他的手就往后院走。
“我听他们都在传你今日在军中是如何威风,还想着等你回来要问问是如何立的威,怎么却弄成了这个样子?”
后院里,陆沉鱼坐在凉亭之中,一阵晚风拂过,掀起她的罗衫,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坐在叶停云对面,一边替他上药一边询问。
叶停云眯着眼看她,嘴上什么话都没说,只龇牙咧嘴地喊疼。
陆沉鱼忽然觉得很有趣,上药的手故意用了力,眼见叶停云叫得更加厉害,她就笑了开来:“你说你一个养在府宅多年的世家公子,何苦要同那些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人争斗?看看现在,弄成这副样子,纵然立了威,自己却也受苦。”
来福立在叶停云身后,半是替叶停云不平,半是邀功道:“少夫人,我们少爷可不是无缘无故就同那些人争斗的,是那些人先围在一处说些侮辱你的话,少爷一时气不过,这才冲上去和他们扭作一团的……”
陆沉鱼愣住。不料叶停云却皱了眉,仿佛嫌弃来福多嘴一般,十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你先下去吧!”
来福低低地应了句“是”,陆沉鱼的手就停下来,双眸定在他那张上过药后已经不那么红肿的脸上,迟疑道:“你……”
叶停云抬眼望天,故作无事状:“那个……你也不要觉得有什么过意不去的,你嫁到顾府,嫁给我,就同我荣辱与共了,他们侮辱你,自然就是侮辱我。侮辱我,我自然是不能忍的。”
陆沉鱼见他死不承认,点点头。蘸药的手故意戳了一下他的鼻尖。
叶停云流了半天的鼻血,鼻子本就已经脆弱非常,被她这么一戳,疼得险些蹦起来:“啊,好疼!”
陆沉鱼忍住笑,故意嗔他:“下次还敢不敢和人打架了?”
“如果下次他们再敢说些侮辱你的话,我自然是要再……”这话从某人嘴里脱口而出,说完他才好似意识到什么不对,颇为难为情地挠了挠头,“不是,我就是……”
陆沉鱼一双眸如星辰,静静望着他,耐心等待他接下来的话,叶停云心中一动,忽然捉过她的手,她急道:“我手上还蘸了药……”
“别管药了,陆沉鱼,我问你,你还要不要和我离婚?”
陆沉鱼皱眉:“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
叶停云却不管,只执拗地道:“你回答我。”
陆沉鱼望着他好半晌,才斟酌道:“我近日在这顾府过得还算清闲,倒是真没想过这一点。”
叶停云喜上眉梢:“那就是不要和我离婚了?那……如果你不要和我离婚了,可不可以试着喜欢我啊?”
眼见陆沉鱼已经面露惊色,他又咽了几口口水,没什么说服力地解释道:“那个,其实是因为我有一点,就一点啊,你千万不要多想!”
他不敢看陆沉鱼,眼神不自然地飘向凉亭之外,低低絮语:“有一点喜欢你。”
“什么?”陆沉鱼很显然地没有听清。
“我说我喜欢你!”
他将这句话大声吼出来后,就好似有一层窗户纸,被人“啪”一下,轻轻地捅破了,某些异样的情愫在两人之间迅速回荡开来。
顾府后院凉亭之中,难得平和对坐的顾家少爷和少奶奶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脸,但叶停云的脸原本就是红肿着,所以再红一层,倒也没多大的差别。
可陆沉鱼就不一样了,她一张脸红得有如熟透的番茄,甚至还极其难得地结巴了起来:“那我……我考虑考虑……”
叶停云心中如擂鼓,面上却还装作无所谓的模样,十分不自然地轻哼一声:“你最好快点考虑!我告诉你,我顾家大少可是很受欢迎的,你要是动作慢了,外面可有一大把姑娘等着嫁给我呢……”
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往外走,也不细看陆沉鱼的反应。好不容易才如常地走出院子,他就站在原地,背对着身后的满院月光,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了句:“可我,只喜欢你一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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