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里在上课之余,找了几份兼职,有时深夜还在咖啡店值班,每每下班回宿舍,总要饱受宿管阿姨的白眼和恶语。
时间一长,她索性搬出了宿舍,在学校附近找了个房子住。白若听闻这个消息,就在第二天也收拾行李,搬去了她的出租屋。
“我和你一起住。”
萧里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接受你和我一起住?”
白若伸出手,指向角落里的另一张床,理直气壮道:“你这房子里有两张床,分明就是留了一张给我的,不住白不住。”
萧里挑眉,似乎对她的这个理由并不是那么信服。
白若认命般地叹口气:“以后做饭我包,洗碗我包,打扫我包,总之家务我全包,你只要负责赚钱就好,免费的保姆要不要?”
萧里不作声。盯了她半晌,才像是听到了满意的答案,一边点头,一边笑了开来:“要,为什么不要?”
白若瞪她一眼,终于还是没忍住,和她一起笑了起来。
萧里从咖啡店值完班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发现白若已经半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睡得四仰八叉,萧里站在沙发旁,静静看了她半晌,而后,轻声叹了口气,把她抱了起来。
轻放到床上的时候,白若忽然睁开了眼睛。
“你回来啦?”她揉一揉惺忪的睡眼,开口时声音里还带了三分迷蒙。
“嗯。”萧里轻轻应了一声,眉眼之间全是温柔,问她,“怎么不在床上睡?”
“想等你的,结果睡着了……”白若终于醒过神来,一骨碌从床上坐起,靠在床沿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萧里不说话,只是凝视了她片刻,忽然道:“想不想去看夜景?”
白若:“啊?”
半小时后,白若和萧里一起坐在J市的末班车上时,仍然觉得,此情此景是那样的不真实,此刻的她,不是应该好生待在床上睡觉的么?
整辆车上只有她们两人,萧里坐在她身侧,而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头可以看到整座城市的夜景,抬头就可以看到漫天星河。
白若兴奋地转过头,正碰上萧里凑过来的脸庞。
两人都像是忽然间触了电,双双默契转身,白若把脑袋继续靠到窗户上,平复了好半天,才低声说了句:“我从来没坐过末班车。”
她没有坐过末班车。
十几年的应试教育生涯,她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好学生,按时上学,按时回家,夜里1点过后的城市她都很少得见。
长到如今,做的最逾矩的一件事,大概就是追随着那个人的脚步,义无反顾地来了J市读大学吧。
而这样的末班车,把J市所有的夜景都尽收眼底。
错杂的街道之上,年轻的男女自在穿行,白日里的疲倦、压抑全都一扫而空,此刻的他们仿佛得到了新生,这样的夜,才是他们的主场。
远处高楼上的灯光星星点点,一会亮起一盏,一会熄灭一盏,汇成一片跳动的灯海,而暗夜中的山脉上亮着两座灯塔,像是在等待着哪个归人。
这样的夜景,这样的万家灯火。
白若忍不住感叹:“好好看啊。”
她贪恋地把头抵在车窗上,直抵得车窗上都出现了一团白色的水汽。
“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要来J市了,这里真的很美。”
“我也觉得很好看。”萧里跟随她望向窗外,轻声道,“奶奶身体不好,所以我总以为自己会留在D市读大学,没想到后来却来了这里。刚来的时候觉得太大、太陌生。不如D市,可后来时间长了,就觉得这里自有它的好处。咖啡店人多,下班的时间总是拖得很晚,我就常常坐末班车回去,有一次回去的时候无意间坐在了靠窗的位置,看了一路的夜景……那时候我就觉得很好看。”
所以那时候就想,如果有机会,一定也要带你来看一看。
只可惜这种话,萧里永远不会说出口。
白若把头转回来,额头因长时间贴在窗户上,多了一道红印,她自己却不知道。
她只是轻声唤了句:“萧里。”
“嗯?”
她的一双眼亮晶晶的,和窗外洒进来的星光相映成趣。
“我们一直这样好不好?”
萧里一愣,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来,白若等了许久,这才“嘁”了一声,把头又重新靠回窗户上,片刻后,竟然就这么缓缓睡去了。
萧里无奈地笑了笑,把她的头扳过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而后,轻声说了一句:
“好。”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
出租屋里,白若边收拾行李边哼着歌,任何事似乎都已经阻挡不住她即将回家的雀跃心情。
萧里坐在沙发上看她忙得不亦乐乎,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白若看她一眼,忽然凑了过来:“你和我回家好不好?”
萧里没反应过来:“嗯?”
“我说,反正你也没地方去,马上大过年的,你总不能待在这出租屋吧?和我回家好不好?”语罢,还像怕她不肯答应似的,又补充道,“我家可好了,我高中老跟着你去你家,你还从来没去过我家呢!我妈做菜特别好吃,我爸人也和善得不得了,总之你跟着我去我家过年,他们一定非常欢迎!”
萧里迟疑道:“你……”
白若生怕她说出一个“不”字,连珠炮般道:“别你啊我啊的了,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来,我帮你收东西!”
萧里:“……”
到了白若家的萧里才发觉。白若家哪里是她当初说的“距离自己家只有5分钟的步行路程”,分明远得出奇,远得令人发指,天知道她那时每天早晨为了赶到自己家那条巷子口,要早起多久。
白若的父母果真如她说的一般,非常和善,非常友好,尤其是她父亲,甫一看到她们俩,就立马迎上前来接两人的行李。
“若若的同学?欢迎欢迎。”
可他凑到近前,萧里却愣住了。
——白若的父亲头上,悬挂着一个硕大的、黑色的数字“48”。那样硕大又呈黑色的数字她从前不是没有见过,马路上即将发生车祸的事主、医院里重病的病人,他们的头顶。悬挂的都是这样的数字。
这样的数字,分明是将死之人头上才会悬挂的……
就在此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副场景。那场景里,白若的父亲头戴一顶工地的安全帽,双脚站在一副支起的三脚架上,正在专注地施工,可忽然之间,一根钢筋就从最高层的楼顶掉落下来,那根钢筋直直地穿过安全帽,插进了他的脑袋,他甚至都来不及呼喊一声,就从三脚架上跌了下去……
跌落在地,鲜血浸染,而他闭了眼,再也没能醒过来。
萧里拼命晃了晃眼,只见那场景之上,清晰地映着一个日期……
就是今天。
“萧里,萧里?”
直到白若猛烈地晃她,她才从那个预见的场景之中抽身出来,她来不及多做解释,只是把白若拉到一旁。
“你爸爸今年多大?”
她的面色苍白。神情紧张,看起来仿佛就像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白若对她的表现颇为奇怪,但还是摸着下巴想了想:“今年……48岁,怎么了?”
萧里浑身一下子变得无比冰冷,如坠深渊。
“小白,你听我说……”
半晌,她才从那份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她想要告诉白若这个即将发生的结果,想要像之前救白若一样,凭借一己之力,救下白若的父亲。
可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白若的母亲就已经端着几盆做好的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催促白若道:“若若,在干吗呢?快和你同学一起来吃饭。”
白若回头应了一声。同萧里道:“对啊,吃饭吃饭,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说着,就把萧里推着,走向了饭桌……
吃饭时,萧里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她还年纪尚小的时候,有一次,她也曾预见过自家隔壁的王婶下午出门会被楼顶掉落的花盆砸中,可那天下午,王婶并没有出门,更遑论被什么花盆砸中了。
萧里忽然想,自己的预言或许不是那么准呢?或许,她会不会也有一次,预言的是错误的呢?
怀揣着这样的侥幸心理,萧里最终还是沉默了。
当年她救下白若,就已经推翻了命运的轨道,这直接导致了她再也无法预见白若的未来,导致她和白若莫名其妙地有了心灵感应。
如果再明知不可为而为一次,继续违背老天的意愿,她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她最怕的是,这个无法预知的结果,会伤害到白若。
所以她没有说。
于是那个下午,白若的父亲在出工的时候,被楼顶掉落的那根钢筋穿过头颅,当场毙命。
和奶奶离世时的她如出一辙,白若和母亲哭得几乎断了气,萧里站在她身侧。不断轻抚她的背脊,想要给予她一点零星的安慰。
过了许久,她才终于平复了些,却忽然抬起眼,紧盯住萧里,萧里被她盯得有些发怵,柔声问了句:“怎么了?”
白若看一眼身后被亲戚簇拥着、哭得几欲昏厥的母亲,忽然开口冲萧里道:“你出来一下。”
医院的大堂外人潮涌动,白若和萧里往外走的过程里,不时有救护车从身边经过,带起一股浓烈又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冬日的暖阳铺天盖地地穿越云层照下来,白若和萧里站在医院的大门前,萧里被烈日晒得睁不开眼,却还是听到白若没有一丝温度的诘问:“你知道这件事吗?”
萧里心一沉。佯装镇定道:“什么?”
白若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无比冰冷,她凝视萧里,一字一句地问:“我问你,你知道我爸爸会出意外这件事吗?”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萧里心下陡然升腾起来,她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狡辩了一句:“我怎么会知道?”
白若听了,竟然冷笑了起来,她重复了好几遍萧里的那句话,终于有些困倦地闭了眼。
“你怎么会知道?萧里,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从你救下我的那天起,我就和你有了心灵感应?你现在的心里除了不安,就是恐惧,这是一个正常人看到自己同学父亲去世时该有的反应吗?
“我也早就说过,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当初救我,根本就不是无意之举,是因为你早就预料到了那场车祸的发生。
“你可以看到即将要发生的事,你是预言师,对吗?”
萧里浑身都变得无比僵硬。
白若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道:“萧里,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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