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宫家虽是千年大族,住处看来却没那么张扬。
三层的独栋楼位于一处静谧的半山上,内里的装潢以白色调为主,大厅那偌大的空间之中,除了必要的一些家具外,再没什么装饰,乍一看十分空旷,可再细看,却又觉得清雅别致。
我被管家忠叔领着进门的时候,连夙和原先跟着他的那一群黑衣人都已经不知道去了何处。
忠叔带我在一楼大致转悠了一圈后,便领我去了二楼一个已经收拾妥当的房间,内里依然是青白色调,房中家具一应俱全——就是日后我在这凉宫家的房间了。
二楼一共四个房间,除开走廊另一头连夙的房间和一间空置的客房外,只剩下我对门一个大门紧闭的房间。我指着那里问忠叔:“那是哪里?”
忠叔笑道:“那是我们二少爷的房间,楚小姐可不要轻易进去,他不喜欢被别人打扰的。”
我低低地“哦”了一声,脑中却不合时宜地想,一个脾气那么古怪的人。他的房间该是什么样的?
“大少爷性格温和,对谁都非常友善,可二少爷脾气却有些乖张,所以以后楚小姐生活当中要是有什么需要,多找我或者大少爷就行。”
言下之意,尽量不要去找凉宫长谕那个冰山脸。
“哦。”我应承下来,忽然又想起什么,问了句,“既然连夙是大少爷,那为什么这一任少主却是凉宫长谕?”
忠叔不疾不徐道:“当年夫人嫁到凉宫家。婚后却迟迟没有孕象,她心中着急,便去一座灵山上求子,下山途中见一个婴儿被遗弃在半山腰上,她觉得有缘,便将其抱养了回来,就是现在的大少爷了。老爷和夫人原本想着若是还没有生养,就将大少爷培育成下一任的少主,不想回来以后竟然就怀上了孩子,第二年就生下了二少爷。”
我恍然大悟:“原来连夙是抱养来的,难怪他姓连,而不是凉宫。”
忠叔点点头,继续道:“但大少爷的性格极好,长到如今这个年纪,我甚至都没有见他动过怒。几年之前老爷和夫人双双故去,二少爷又多病,他便一应承担起家中事务。对了,他对二少爷也是好得没话说的。”
我摸着下巴感慨道:“养子脾气这么好,真正的少主却是个孤僻又古怪的人……”
忠叔看我一眼,十分慈祥地笑起来:“凉宫家族是上古时期就传下来的大族了,每一任的少主也是命定之人,纵使有些什么不好的地方,也容不得别人置喙的。楚小姐既然来了凉宫家,以后就也是这家的主人之一了,有什么尽管吩咐我们就是。”
我颇为震惊,事实上我至今不知道爷爷究竟为何突然离世,更不明白爷爷为何要将我托付给凉宫家的人。
我最无法理解的是,我何德何能,竟然能做凉宫家族的主子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终于深刻认识到豪门就是豪门。即便看起来低调非常,归根结底其本质仍旧是豪门——譬如偌大的白色长桌上只有我和连夙两人,也能摆满整整十几道菜。
凉宫长谕没有和我们一起,我目光来回转悠了一圈,也没瞧见他的人影,连夙见了,笑着同我解释:“长谕从来都是自己吃的。”
我:“……”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开小灶?
“那他吃的和我们一样吗?”
“几乎一样,阿姨每次会单独给他做一份。”
他指着我面前那碗罗宋汤,有些为难道:“不过这个汤……”
我立马接道:“怎么了?”
他的表情依然是真切的为难:“阿姨说今天送来的食材不大新鲜,另一份做汤的原料废了,所以只煮了这一份,可我想起长谕很爱喝……”
十五岁的我天真且好骗,被他这么一怂恿,我理所当然地将忠叔下午同我说的凉宫长谕的房间不能轻易进之类的话全都抛在了脑后,自告奋勇道:“那我去给他送一碗吧!”
连夙望着我。一脸温和的笑意,似是对我的话十分赞赏,想了想,又嘱咐我道:“长谕房间的门从来不锁,你但凡开,便能开开。”
只是他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从来没人敢越界罢了。
而这一句话,连夙怎么也不会说出口。
我受了鼓舞,重重地点点头,端着汤碗跑了。
等我一路颠颠小跑到了凉宫长谕房间门前,心中却极其难得地擂起鼓来——白天看他同连夙说话,加上忠叔的描述,像是个十分不好惹的角色。
——所以我到底是为什么非要来给他送这碗汤?
敲了敲门,没人应,也没人上前来帮我将这门开一开。我心中更加忐忑,伸出手,仿佛做贼一般,默默拧了一把门上的把手,门应声而开。
及至我走进房间,都没瞧见一个人影,我端着汤,小心翼翼地踱步,却发觉他的这房间和楼下,乃至于这房子里其他所有房间都不一样。内里主要采用了幽蓝色的色调。因已经入了夜,房间内所有灯都开了过来,和明亮的壁灯遥相呼应,整个房间都映着幽蓝色的光,仿佛一滴硕大的水滴。
除此之外,这间偌大的房间四周的墙壁上竟然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画作,我凑近了看,却发觉那些画的右下角,全部写着个小小的“Y”字。
难不成是他喜欢的哪个画家?
我一路且停且看,直至穿过房中的拐角,转头的瞬间,忽然瞥见一个端坐在落地窗旁,正在面前的画纸上描摹着什么的少年。
我被这突如其来映入眼帘的身影吓了一跳,一时没注意到脚下,无意间又踩中了个揉得极皱、被随意扔在地上的纸团。一个踉跄,就摔倒在了原地……
这可好,不,是很好、非常好——我手中原本端得好好的那碗罗宋汤一下子飞了出去,且好巧不巧地直直飞向了那边正在专心作画的某人。
顺着那汤飞过去的方向望。他原本在画的那幅画已经被那碗色彩浓郁的汤汁浸染,白色的画纸瞬间一片狼藉,而他本人头上挂着几块滚烫的西红柿和牛腩,还不住地往下滴着汤汁。我瞧着他的背影,像是已经僵硬了。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而后,就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有谁走到了我面前。
“楚幸是吧?”
我微微眯起一条眼缝,就看到凉宫长谕站在我面前,浑身仍旧不停地往下滴着汤汁,脸上的表情悲喜难辨,我心中估摸着他一定非常想掐死我,只好呵呵干笑两声:“我就是想来给你送个汤……”
他挑眉:“来给我送罗宋汤?”
说完,竟像是怒极反笑,他缓缓蹲了下来,用修长的右手轻拍我的脸颊,脸上的神情格外危险。
“可我最讨厌喝的,就是罗宋汤。”
我:“……”
人说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
我自然没有胆子将这一任凉宫家族的少主当成个病猫,可天要亡我,就令我偏偏招惹了这么一只可怕得有些过分的老虎。
——由于我用一碗罗宋汤将他口中“画了整整一个月”的画毁了,他竟然惨无人道地要求我重新替他画一幅一模一样的画,且必须在一整夜内画完。
我:“……”
天知道我的画工从小就十分令人震惊,几乎到了人见人怕的地步,我迟疑了半天,才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问他:“真的要我帮你重新画吗?”
凉宫长谕抱胸坐在我对面。他此时已经洗过澡,又换了身睡衣,头发湿漉漉地垂在额间,睡衣微敞,看来十分禁欲。
我默默咽了两口口水。
他的目光落向那扇硕大的落地窗外,像是懒得理我。
我继续道:“可你自己都整整画了一个月,却要我一晚上就画完,这不是为难我吗?”
凉宫长谕终于抬了眼皮看我一眼,眼神之中隐含着的潜台词大抵是“你把汤洒在那画上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样的后果了”。
我心知继续求情也是无望。只得换个角度,同他寒暄起来:“你很喜欢画画啊?
“那些挂在墙上的,不会都是你的画吧?”
凉宫长谕依然不理我,我忽然想到什么,转了头,凝视落地窗前那幅已经近乎完成的画作,却见右下角赫然写着一个“Y”,和那些挂在墙上的画,分明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好厉害啊,你这水平都可以办画展了吧!”我由衷赞叹。
凉宫长谕冷笑着同我道:“你再不画,我就把你也挂到墙上去。”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终于开始细细观察起他原先画的那幅画。
画的是一位少女,正端坐在那里,身姿婀娜,情态缱绻,只可惜,没有脸。
我:“你为什么不画脸?”
凉宫长谕还是不理我,我讨了个没趣,只好把那张已经被汤汁毁到看不大出形态的少女画像移到一旁,扯了一张白纸,生生照着画起来。
凉宫长谕静坐在那里,不发一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等我在画纸上大刀阔斧地“刷刷刷”了半个小时后,他踱步到我身后看了一眼,眼角十分应景地抽搐了两下,问我:“你画的这是什么?”
我大言不惭道:“少女的画像啊,这是脸的轮廓,这是手臂,这是身子……你怎么了?”
“我总以为,画工这种东西,有好自然也有差,可我没想到,还有人能做到这么不济。”他极其难得地说了超过两句的话,我受宠若惊的同时,见他深深望我一眼,“是我小看你了。”
我默默点了点头,心说是该让你见见世面。
可天有不测风云,这个脑回路清奇的人,并没有在看到我这奇异的画工之后就放过我,相反,他认为画工不好可以练,没有人永远画不好一幅画。
而后,我就被他按在那画架前,整整画了一晚上。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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