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早果然就会起得很早，但是何照醒来的时候，冯唐却已经不在床上了。她想着反正起来也没事做，就睡在床上发了一会呆。

　　冯唐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买来的早餐。他把豆浆油条放在桌上，然后脱下鞋尖沾着泥水的运动鞋。何照穿着拖鞋起床，随便擦了擦手就坐在桌前吃早餐了。她边吃边说：“你一大早出去就买了个早餐？”

　　“没有，绕着路跑了一圈。”冯唐倒了一杯水，才坐下来。

　　早上的雾气很大，冯唐的发尖沾了露水。他用手抹了抹头发，说：“快点吃，吃完了还有其他事情。”

　　何照一直以为像阁楼那样的地方一定都是用来放杂物的，里面还有老鼠挖个洞在那里安家。但是，当她一步步走上楼梯的时候，木板在脚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除了门框有点低以外，其实里面很干净的。阁楼的正中央有一个窗户，一张桌子正对着窗户，上面摆着冯唐外公的照片，还有香炉。

　　何照看着冯唐上前，跪在供桌前，上了一炷香，磕了三个头，何照也跟着照做了。

　　楼上的视野开阔许多，从外面的小阳台上可以看见远处连绵的山和近处一排排红色的砖瓦房。冯唐站在那里点了一支烟，静默着。

　　何照问：“为什么不去墓地上祭拜呢？”

　　冯唐抬抬下巴，何照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桌上的酒坛子里应该装的是骨灰。冯唐抽了一口烟，说：“我外公死前交代我，说地下太冷了，让我把他装进瓶子里。”

　　何照走过去，看见瓶子后面还摆着一张照片。她拿起来，照片上是一家人，有母亲父亲，四岁左右的孩子，还有黑白照上的老人。这应该就是冯唐的父母吧。他果然随他母亲，年幼的时候就能看出一二，长相很是眉目清秀，有几分文人的端庄与书卷气。照片上，他母亲穿一身水蓝色的旗袍，父亲站在一旁，高高瘦瘦的样子，与那时的纨绔子弟相像。外公穿着一身中山装，也不笑，却看起来慈眉善目的。

　　何照刚想把照片偷偷塞回原处，冯唐就走过来了，从她手里拿过照片。他细致地看了一眼，手却有点抖，然后随手把照片扔在桌子下面。他走到供桌前坐在软垫上，把拿上来的酒倒出来一些，洒在地上，又斟了一满杯，一口灌下去。

　　他对着骨灰罐说：“外公，您喜欢的酒我给您拿来了。您生前没能喝上，死后就多喝一点吧。我能为您做的，只有这些了。”

　　何照把照片捡起来，藏在身后。她明明只是很小幅度的动作，却被冯唐看见了。

　　何照本以为他会生气，却见他又喝了一杯酒，说：“那照片有一个故事，你想不想听？”

　　何照点点头。

　　“我母亲是穷人家长大的，家里最小的女儿。那个年代，会唱歌跳舞就已经很稀奇了，何况她还长得很美。她在读书的时候，交了个男朋友，这个男朋友还是她最好朋友的亲哥哥。两个人谈恋爱就谈了三年，后来辍学，一起去城里打工。我母亲在一家剧院工作，她男朋友在工厂里上班，本来年底就要结婚的，但是，我母亲移情别恋了。”

　　何照没有打岔，盘着腿坐在他身边。

　　冯唐连续不停地喝着酒，继续说：“那时候去剧院里看演出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我父亲就是其中一个。我父亲对我母亲一见钟情，就开始疯狂地追求她。她一开始还不为所动，后来慢慢就变心了。为了解除婚约，她离开家，失去朋友。但幸好，我父亲那时候还很爱她。他们结婚没多久，生下我之后，家里就突然遭了大祸，倾家荡产。为了挣钱养家，我父亲就南下和几个朋友做生意。慢慢开始常年不回家，把我和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此时，我母亲的那位前男友却忽然发家致富，娶了年轻貌美的妻子，生了一双儿女，夫妻恩爱。我母亲就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了，她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经常动不动就发脾气摔东西，那时候她的抑郁症已经很严重了。可是邻居都以为她疯了，见到她就躲着走。她自杀的那天，忽然对我特别好，还给我煮了一碗面。等我吃完走进房间，她就已经穿着最美的那件旗袍睡在床上了。我是真的以为她睡着了，所以我没有叫任何人。”

　　冯唐说完的时候，眼睛里的光也渐渐暗下去。他的脸上是一种奇异的表情，淡淡的，没有悲伤，类似麻木。

　　何照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下面应该还有一瓶酒吧，我去拿上来。”

　　两个人坐在小阁楼里喝了个昏天黑地，到最后都醉倒在地上。何照睡着的时候是笑着的，因为那是她唯一做过的，关于冯唐的美梦。

　　霍程飏一接到消息就从加利福尼亚赶回来了，但还是迟了一步，消息已经被封锁，警察局也利落地结案，只剩下一具太平间的尸体。

　　他是亲自去认领尸体的，虽说对于贾峪，他并没有多少感情。但如今失去了一个得力的助手，以后的路就更是举步维艰了。公司上下刚刚中标，本来还沉浸在喜悦之中，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在这不得已的时刻，他只能先去公司坐镇，抚慰人心。

　　秘书把近来的大小事务和账本报上来，霍程飏在座位上坐了一早上才看完。根据贾峪的原计划，现在公司的全部精力和钱款都是要投入新项目的。这件事霍程飏先前是知道的，但现在飞来横祸让他不得不怀疑此事有诈。他想了想，让秘书进来吩咐了一件事。

　　电话是他亲自打过去的，他没想到叶正和会接。他在心里暗笑，觉得事情应当有转机了。

　　叶正和在电话里的语气很不客气：“我叶家与霍家从来都是水火不相容，你一个霍家不受宠的小辈，还敢把电话打到这里来？”

　　霍程飏的眼珠转了一圈：“叶老言重了，我早已是霍家的弃子，今天给您打电话，只是我个人的名义。不知叶老有没有时间，我们找个地方小聚？”

　　“我为何要见你，不如你说出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来。”

　　霍程飏笑了两声：“我知道叶老的心思，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应该会是您得力的助手。您若是不见我，您现在也是手足无措吧？”

　　叶正和抿唇，最终道：“今天晚上十点，‘若水亭’，等会儿我让我助理把具体包厢号给你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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