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殿外响起几下轻轻的叩门声响,似乎有侍女小心翼翼温柔问道:“娘娘醒来了吗?是不是在叫奴婢?”我们对话的声音虽然低,夜深人静时难免会有一些响动,侍女们以为我在呼唤她们进殿,所以叩门询问。
我抬眸看了白凌澈一眼,他神情冷淡、无动于衷。
我心中犹豫不已,只要我发出一声呼喊惊动殿外锦衣卫,白凌澈就会落入锦衣卫掌控之中,他一旦被擒拿,白莲教众群龙无首,朱瞻基再行剿灭他们就要容易许多,如果明军攻占天山绝顶,韩山童、白芷、素菡等人必死无疑。
然而,我想看到的并不是这样的一幕。
我对白凌澈的厌恶源于他对我的利用和禁锢,我对他的仇恨源于他对赵睢的仇恨,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期望过白凌澈死去,或者说,我从来没有期望过心目中那个敦厚淳朴的“林三哥”死去。
我惟恐她们会闯入发现白凌澈,匆匆忙忙说道道:“没有没有,我刚在找一件东西,现在已经找到了,不用劳烦你们进来!”
那侍女忙道:“是奴婢多事打扰娘娘歇息了,奴婢告退!”
我见她们安然退下,暗自松了一口气。
白凌澈一直静静注视着我的神情态度,他黑眸中的冰寒之色渐渐隐退,泛起一种难得的温柔神色,他随后轻轻转过头去,面向红烛说道:“你错失了一个杀我的大好机会。”
他的冷傲态度让我心底油然而生恐惧之意,仿佛有一个奇异而邪恶的声音在对我发出一声声质问:你真的厌恶白凌澈吗?还是只厌恶他的教主身份?你真的痛恨白凌澈吗?还是因为你对赵睢的爱意掩盖了你对他的好感?
我猛然甩了甩头,攥紧了拳头、提高了声音对他说:“你以为我不敢喊人吗?我只是不想看着你和他们落得悲惨的结局而已!你趁早带着你的礼物离开这里,也许我马上就会后悔改变主意了!”
白凌澈缓缓向我走近,神情淡漠说道:“如果你后悔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似乎并无畏惧之意,似乎早已作好准备束手就擒,似乎在等待着我亲手将他送进锦衣卫的牢狱。
我眼看着他向我一步步靠近,心中无限震惊,暗自数着他和我之间的距离,五步、四步、三步、二步,我的掌心突然沁出一阵冷汗,心跳激烈得几乎跳出胸腔,难道他真的不怕死?
就在我犹豫的最后一秒,白凌澈迅速跨越过追后两步的界限站在我面前,声音微微颤抖着说:“够了,小荷儿,我明白……我都明白了……”
我情不自禁后退躲闪,说道:“你明白什么了?走开,别靠近我!”
他黑眸凝视着我,轻声道:“我果然没有猜错,你还是不忍心亲手将我送进他们的牢笼去;今夜你改嫁别人,我也不忍心将你……”他向那个青色锦盒看了一眼,轻声道:“如果你相信我不会害你,不妨打开看看,如果你不信,就扔了它吧!”
他说完这句话后身形微动,从西面的一扇小窗飞跃而出,瞬间杳无踪影。
我凝视着红烛出神,心头微微触动。
白凌澈今夜冒险入宫,只是为了送我一件新婚礼物,并没有其他的企图,虽然按白莲教规我是他的妻子,可他并没有因为我对他的背叛和对赵睢的痛恨而伤害我。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侍女们的一阵拜迎之声,称道:“奴婢恭迎赵王殿下!”
我回眸看向殿内,赵睢面带笑意快步走来,他似乎并没有醉,见我独自站立在红烛案前,问道:“原来你没有睡!”
我定了定神,扑入他怀中仰头问道:“李绍休他们灌你喝酒了吗?他们出宫去了没有?”
赵睢微笑道:“我没有喝醉,倒是他们自己喝多了,小宁王即兴填词唱曲,李绍休正给他弹琵琶伴奏呢!”
我想起那些平时严肃无比的王孙公子一起喝酒唱曲,一扫刚才遇见白凌澈的郁闷心情,忍俊不禁道:“是不是很好玩?”
赵睢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笑意,点头说:“好玩极了,虽然是游戏,词曲都是难得的好。只是小皇弟喝多了酒,和他们一起闹着嚷嚷要看新娘子,否则就不肯出宫,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今天非要见你一面不可,你如果不介意,就去和他们认识认识也好。”
我很想去听他们唱曲,拉着赵睢的手说:“那就去吧,我可不怕他们看!需要换衣服吗?”
赵睢低头凝视我一眼,柔声道:“这套衣裙正好,不用换了,让他们看看西洋的小美人有多漂亮。”他略有停顿,将眸光转向桌案上的珠宝锦盒,一边向那边走过去,一边说道:“你的衣服最好配一条项链,我来给你挑一件……”
白凌澈送来的青色锦盒放置在最显眼的位置,赵睢不偏不倚挑中了那个锦盒,面带微笑将它拿在手中。
我以为会出现毒药、迷烟、**之类的可怕东西,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急忙一个箭步冲过去,大声喝止他道:“你不要动那个,那是白……”
说是迟、那时快,赵睢已将锦盒展开。
我来不及阻止赵睢,心情瞬间跌落至冰川谷底、无比沮丧,愣愣看着他。
赵睢从锦盒内拈出一条项链,出声赞道:“果然是精工所制,很配你的衣服,就戴这个吧。”他走近我身前,剑眉带着几分疑惑轻声问:“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
我看着赵睢,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凌澈送我的新婚礼物并不是离奇恐怖的东西,而是一条银色的项链,底部坠着一朵晶莹剔透的小水晶莲花,水晶体泛出微微的粉红色,如同天然生就的莲花一般栩栩如生,色泽之美无法用言语形容,可谓巧夺天工,赵睢见过大明宫廷内的无数奇珍异宝,连他都如此欣赏,可见这朵粉红水晶莲花之珍贵稀有。
赵睢亲手将水晶项链替我围上颈项,见我怔怔不语,关切问道:“小香草儿,你不喜欢这一件吗?”
我心情复杂,茫然摇了摇头。
赵睢并不怀疑,微笑着携起我的手向崇庆殿走去,说道:“我们过去听小宁王唱曲,你一定会大开眼界!”
将近午夜时分,崇庆殿内依然笑语喧哗,灯火通明。
依稀可闻一阵玉珠罗盘般的琵琶之声,其中夹杂着男子假扮女声的歌唱曲词,声音婉转动听,十分优美,他微带醺然之意,断断续续唱道:“……璧月挂秋宵,丹桂香飘,广寒宫殿路迢迢……试问嫦娥缘底事,欲下层霄,兰玉自垂髫。拜命当朝,神仙会里且逍遥。分取壶中闲日月,来伴王乔……”
赵睢拉着我走进殿内,击掌称赞道:“妙极,妙极!”
殿内席间围聚着几名年轻华服男子,李绍休、唐风等人都在座,还有一些别的王公贵族,并不见汉王与朱瞻基,此时酒筵早已散去,留在崇庆殿内的必定都是与赵睢十分交好之人,汉王与朱瞻基虽然是赵睢的近亲,与他之间的交情却很微妙,远远不及这些人亲厚。
我像明代女子一样对他们福了一福,赵睢拉着我的手坐下,向众人微笑致意。
歌声嘎然而止,那唱歌的男子年约十八九岁,五官明晰俊朗,眉目间带着几分英气,他将一双黝黑的眸子盯着我的脸看了片刻,转向另一名男子道:“小李果然没骗我们,皇兄的西洋美人当真是世间少有!”
李绍休向他斯斯文文说道:“小王爷一定要请贵妃娘娘过来,如今人已到场,小王爷可有贺礼相赠?”
小宁王仰头喝下一杯酒,说:“小弟早有准备,备有父王新作《太和正音谱》之新曲《越调?贺新婚》一首,只恐唐突美人,在此献丑了!”他接过李绍休手中的琵琶,且奏且歌道:“豆蔻梢头春色浅,新试纱衣,拂袖东风软。红日三竿帘幕卷,画楼影里双飞燕。拢鬓步摇,青玉碾。缺样花枝,叶叶蜂儿颤,独倚阑干凝望远,一川烟草平如剪!”
一曲唱完,众人齐声称赏不绝。
我虽然不精通古文,大概能听懂他曲词之意,不禁暗自佩服宁王父子之艺术才华。
其他诸位皇子王孙都有贺礼相赠,有吟诗赋词者、赠送字画者,李绍休即兴挥毫为我画了一幅小像,画中少女卷发垂肩嫣然微笑,与我极为相似,赵睢十分喜欢,命人将画卷送回蘅香宫收藏。
众人开怀畅饮至四更时分,一一告辞出宫而去。
赵睢携着我的手回到华盖殿后,我趁他不注意,将那条水晶项链取下放入青色锦盒内,并未将今晚遇见白凌澈之事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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