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约感觉到伸手如芒刺一般投射而来的冰冷眸光,努力镇定心绪,向赵睢说:“你放下我,我在旁边等着你,好不好?”
赵睢紫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将我放在附近的一块山石旁,指尖随即移动到腰间的剑鞘之上,气定神闲看向白凌澈。
明月清辉洒落,映照着山间的两个高大男子身影。
白凌澈站立在距离我们三丈开外之处,神情冷淡漠然,全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害怕的杀气,衣袂飞扬、幽幽独立,他已不再像一个有生气的人,更像一个来自地狱的复仇使者。
赵睢平时悠游不羁的面容此时染上了几分严肃之色,他挺拔飞扬的剑眉、幽邃深沉的紫色双眸在月光显出一种凛然霸气,他仿若一轮初破晨曦的朝阳,以无穷的力量驱逐着夜晚凝结的雾气和朝露。
我从来没有亲眼目睹过他们站立在一起,此时此刻仔细看去,他们二人的脸型、气质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眉目略有差别,我的眸光不停在他们二人之间游移,心中更加确信,他们必定有着极为密切的血缘关系。
太行论剑之时,我曾经梦见过赵睢与白凌澈二人拔剑相向、两败俱伤的惨烈情景,时隔一年有余,梦中情景居然重现,他们身形虽然未动,相互对视的眼眸中早已蓄势待发,都隐藏着一种浓郁的杀气,我虽然不古代懂武功,但是心中已有预感,他们今夜相逢必有一场争斗。
白凌澈沉默,是他的本性使然。
赵睢沉默,是因为他心中潜藏着对白凌澈屡次掳掠我的痛恨,他薄唇紧抿,紫眸中隐隐闪烁着怒火。
我终于按捺不住,将自己心中隐藏多时的秘密说了出来,大声道:“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其实是亲兄弟,为什么一定要变成势不两立的死敌?”
我原本以为赵睢会因我的话而震惊,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神情居然没有太大变化,似乎早已知道了白凌澈身世的秘密。
白凌澈依然面无表情。
此时此刻,他们分明都知道对方就是自己的亲兄弟。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一时之间居然想不到自己该说些什么,脑子里闪现无数个疑团:赵睢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他又是什么时候、通过谁得知这个秘密?难道是朱瞻基告诉他的?
赵睢见我见我迷惑不解,转头看向我,温柔说道:“小香草儿,我知道他是谁,你站远一些,不要为我担心!”
白凌澈听他呼唤我“小香草儿”,抬眸冷冷扫视了我一眼。
赵睢打破僵局,抬头看向白凌澈,朗声道:“假如当初白姨娘没有谎称你因病夭折,随后偷梁换柱将你带出燕王宫外,我现在应该叫你一声三哥,是吗?你被瞻基擒获之后,她曾亲笔写过一封书信,准备托人转交父皇母妃以保你一命,虽然你派人掳掠她时带走了那封信,但是赵王宫中却有人将那封信的内容暗记下来告诉了我,于是我知道了,她为什么要保护你,为什么会极力阻止你和父皇之间争斗!”
我听赵睢说到“赵王宫中却有人将那封信的内容暗记下来”,暗自回想写那封信时的情形,含香和另一个侍女都站立在桌案旁,难道是她们记下了书信的内容?
我心念一转,向赵睢问道:“是含香告诉你的?”
赵睢微微颔首,说道:“含香将你的书信默记了一大部分,虽然不是全文,但是我已经猜到了你写的是什么……你想告诉母妃,白凌澈就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当年他没有死,一切都是有人暗中计划好的,这些天来我暗中调查过,当年白姨娘从宫外抱来一名重病的婴儿谎称是三哥,然后将真正的三哥托人送往天山绝顶,她在那个婴儿病逝之后将这个讯息告诉父皇,所以父皇一直以为三哥已经夭折了!”
白凌澈仿佛没有听见我们说话,丝毫不为所动,将视线转向空茫无人的夜空,既不看我,也不看赵睢。
赵睢凝望着白凌澈,语气缓和道:“你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世,何苦还要与父皇作对?谋夺嫡子之位果真是你的本意吗?还是因为有人曾经嘱托过你,你迫于无奈、不得不这么做?”
白凌澈终于不再沉默,冷冷开口道:“赵王殿下未免想得太多了,在下不过是长白山下一介平民,白莲教顺奉天意起事诛杀朝廷贪官污吏,为天下苍生谋求白阳净界,怎会与当今皇帝有所关联?又何来夺嫡之说?”
赵睢久久注视着他,唇角渐渐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无论你是否承认你的身份,你都是朱家子孙,我们何苦自相残杀?父皇英明睿智、天下归心,你如果继续执迷不悟下去,只怕到时候父皇都救不了你!”
白凌澈抬眸扫视赵睢一眼,淡然道:“你的话都说完了吗?”他言语之间,隐隐已有动手之意。
我心中大骇,顾不得赵睢阻拦,向前一步对白凌澈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赵大哥是你的亲弟弟,为什么还要这么对他?大丈夫恩怨分明,就算当年你父皇对不起你和你的娘亲,你也不该将这笔帐算到熙妃娘娘和赵大哥头上!”
白凌澈冷峻的目光扫过我的脸,又投向赵睢,冰冷的黑眸闪出一道刺人的光影,身形如电之疾向赵睢飞掠而来,赵睢早有准备,顺手抽出腰间长剑迎上,二人身影在山间飘忽不定。
我没想到自己一番劝说的话会更加激怒白凌澈,站立在一旁暗自着急,白凌澈已经修炼成了绝顶盖世的“白阳神功”,而赵睢只不过修炼过一些唐门暗器和平常剑法,二人实力悬殊太远,赵睢目前虽然勉力坚持,过不了多久一定会落败,或许还会被白凌澈所伤。
我焦急不安注目他们二人相斗的身影,不停大喊道:“不要打了,你们是亲兄弟,不是仇人啊!你们有话可以好好谈一谈,为什么一定要打打杀杀?白凌澈,你给我住手!不要伤害赵大哥,你听见没有?你听见没有?”
幽旷的山间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我的绝望大叫声,直到我快要声嘶力竭之时,他们二人置若罔闻,依旧缠斗不休。
我眼看赵睢的银色剑影渐渐慢了下来,不禁暗自咬牙,惟恐他接下来会被白凌澈所伤,情急之下向他们打斗之处冲过去。我迈步靠近他们的瞬间,一股极其巨大的气流迎面而来撞上我的脸,我被迫踉跄后退了几步,我停歇了片刻站稳脚跟之后,再一次鼓起勇气向他们走过去,情形依然如故,完全无法接近他们二人的战阵。
我料想赵睢必死无疑,心头一阵剧痛,含泪叫道:“白凌澈,你如果一定要杀赵大哥,就连我一起杀了吧!我们一起去死好了!”
这句话果然凑效,场中缠斗不休的二人身影立刻分开,我眼见赵睢的淡紫色身影远远摔倒在地,急忙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他的身边,跪在他身前叫道:“你被他打伤了吗?”
赵睢脸色略显苍白,依然微笑着对我说道:“笨丫头,你在一边不停大喊大叫什么?还准备冲过来……”
我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见他全身并无伤痕,这才放下心来,紧紧抱住他哽咽着说:“刚才那气流……是你阻止我过去吗?是吗?”
他紫眸深深凝望着我,说道:“我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傻事情,只好用内力阻止你靠近我们。”
赵睢应付白凌澈原本就是勉力支持,又因为我的一时冲动分神耗费内力,以致刚才被他所伤,我心头一阵难过,含泪说道:“他如果伤了你,我也不想活了!还不如和你死在一起,”我想起白凌澈就在身边不远,抬头拭去眼角的泪水,对他冷然说道:“多谢你一念之仁,手下留情!”
白凌澈声音冰冷,转过身道:“我并不想对他手下留情,他已身中我致命一掌,你们还是自求多福吧!”
我猛然听见这句话,慌乱不迭看向赵睢,见他果然不似先前那么神清气朗,再仔细看时,他胸口裸露的一部分肌肤泛出黯青颜色,料想白凌澈所言不假,当时怔住了半晌,随后醒悟过来,立刻起身冲向白凌澈面前,大吼道:“你这坏蛋!魔鬼!为什么打伤他?”
赵睢努力支持着站起,唤道:“小香草儿,你过来!”
我不肯回头,继续怒视着白凌澈,仰头咬牙说道:“他是你的亲弟弟!他比你小,你出生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来到人世间,就算你的心底有再多再多的仇恨,与他有关系吗?就算你的妈妈与熙妃之间有一些误会和恩怨,与他有关系吗?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我恨你,我恨死你这个魔鬼了!”
白凌澈并不解释,神情依然淡漠无比,说道:“我和他之间原本没有恩怨,就算有,也不是因为他的出身。”
我略怔了一下,闷闷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白凌澈冰冷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将眸光转到我身上,无意中看见我手腕间的丑陋伤疤,仿佛突然被人袭击了一般,出声问道:“你手上的莲花圣图呢?”
我恶狠狠看着他,很干脆地回答说:“用匕首切掉了!”
白凌澈久久注视着我的手腕伤口,身体轻颤了一下,说道:“你为了去掉这朵莲花,竟然不惜伤损自己?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我心头负气,说道:“没错!这朵莲花本来就是你强加于我的,我本来就不喜欢它!”
白凌澈怔立了一刻,突然仰天狂笑了数声,声音带着几分凝滞道:“很好,好极了,实在是……好极了!小荷儿,我实在没想到,你讨厌我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实在是好极了!”
他一边大笑,身影如风般掠起,如同一道闪电般消失在黑夜山间。
我从来没有见过白凌澈的笑容,更没有见过他如此失态狂笑,心中顿时恐惧不已。
赵睢走近我身边,握紧我的手低声说:“你何必问他?他之所以恨我,多半是因为一个笨丫头……”他微带一丝笑意,轻声道:“只可惜她不但天真懵懂,还是一个死心眼的姑娘,所以才会辜负一些人的心意。”
我想起白凌澈临去之时的异样表情,倚靠在赵睢怀中不敢抬头,说道:“我知道他对我很好,但是我害怕和他在一起!喜欢他的姑娘其实有很多,兰香姐,白芷,还有金如枫……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执着!”
赵睢轻轻拥着我,说道:“爱一个人原本就没有道理可讲,如果能够说清为什么,就不是真心喜欢了。当年你不是很惦记那位白莲公子和‘林三哥’吗?假如当初在青阳镇你没有遇见我,或许你不会对他这样……”
我听出他话中的淡淡醋意,脸色微红辩解道:“我哪有惦记他?”
赵睢伸手抚摸着我的发丝,微笑道:“无论有没有,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现在和以后都是我的。小荷儿……原来我心目中的杜蘅香草,在别人心里却是一朵白色莲花!”
我担心着急赵睢的伤势,眼泪汪汪看着他说:“我们不要提白凌澈了,你的伤怎么办?无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你都要小心,他武功高深莫测,这一掌会不会真的要了你的命?”
赵睢唇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说道:“这辈子能够得到你,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即使他真的要了我的命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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