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火车站,清冷而又空落,夕阳的余晖洒在一排排孤立的电线杆上。
两行铁轨以华丽的弧线蔓延到无边无垠的远方,水灵知道,它们永远不会有交集。
天空絮絮扬扬地飘着雪花,猛一抬头,那雪瞬间变成粉红。
水灵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提起皮箱走进候车室。
顾蕴城把她送到这里便匆匆回厂里办事,皮箱里装满小姨厚厚实实的期望和惦念,拎起来沉甸甸的。
“我来帮你提”
一双手接过水灵的箱包。
水灵抬头,原来是昔日的同班同学。
“你也这么早回学校啊?”
见到水灵,那个男生欢喜地问。
“是啊,这么巧”水灵颇为不好意思,她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搞不清楚。
两人坐同一列火车,只不过他只要一两站就可以下车了,水灵却要坐到终点。
“怎么,舍不得离开家吗,看你不高兴啊?”
并排坐在长椅上,那男生笑问。
“嗯,是有点想家”
“呵呵,习惯就好了,看我,才呆了几天就想回去玩呢,家里太闷了”
水灵点点头。
“别这么无精打采的,来,给你这个”那男生体贴地递给她一袋零食。
水灵丝毫没胃口,但见他这么热情,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不要随便吃人家的东西!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身后有人冷冷地夺过那袋零食,又甩给那男生。
水灵回头一看,顾远正寒着脸站在两人椅子背后。
水灵颇为惊讶,竟忘了骂他。
“你什么意思!”那男生脸色难看地说。
“麻烦你回避一下,我跟她有话说”顾远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坐在两人中间,大大咧咧地揽住水灵的肩膀。
那男生瞪直了眼睛,气得脸色涨红:“顾远——你怎么这样!”
“还不走?想当电灯泡?”
顾远冷冷地挑衅道。
那男生哼了一声,愤愤地拖着皮箱离开。
“你不是忙着结婚吗,到这来干什么?”水灵别过脸说。
“我亲爱的妹妹要走了,来送送不行吗?”顾远对着正前方的大屏幕面无表情地说。
“不用了,你回去忙吧”水灵闷闷地移开肩膀上他的手。
“为什么突然要走?”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有啊”顾远懒懒地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哥哥结婚你不来捧场,多冷清啊”
“又不差我一个,在这里提前恭喜你了”
顾远冷哼,“这样就完了吗?”
“还能怎样?”
“你的贺礼呢?枉我那么疼你,这时候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吧?”顾远又把手搭了上去。
“我没钱,没什么好送你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自己来讨?”顾远盯着她冷冷地说,那眼里的寒意把水灵原本冰冷的心彻底冻结了。
“有那么多人帮你们操持,难道还缺我一份贺礼吗!随便你挑,我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水灵负气地把皮箱打开,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椅子上:“你看看我有什么!她送了你那么多好东西,你还问我要!我能给你什么!”
不知为什么突然那么委屈,眼眶一下子噙满泪水,水灵望着那一摊廉价的东西,难过得掉下泪来:“我有什么好送你的……我什么都没有……”
“谁说的?”顾远一把将她抱在腿上,修长的指尖拂掉她两腮的泪珠:“我什么都不缺,我只要这个——”
说着,猛然抬起她的下巴,对着那粉红的小嘴狠狠咬了下去。
惊慌失措的水灵颤抖着推开他,结果越挣扎越被缚得不能动弹,任凭那霸道的舌头在自己嘴里贪婪吮吸着,狂乱的心跳和快要晕厥的头脑让她险些虚脱。
每一秒都是煎熬,究竟多久他才会满意?水灵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心里满是痛楚的悲哀:已经是要结婚的人了,何苦还来欺负我?
想到这里,喘不过气的水灵意识渐渐涣散,陷入无边的冰冷之中。
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温暖的车厢里了。
“你醒了?”那个男生正坐在对面。
“我——怎么上的车?”水灵头晕脑胀地从铺位上起身,一时懵懂。
“顾远抱你上来的,托我照顾你”
水灵把头扭向窗外,不愿再听到那个名字。
列车在封冻的平原上呼啸而过,车内温暖的蒸汽在窗上汇成一道道水柱,远山的白雪在冬日的映照下闪着耀眼的寒光。
水灵趴在窗上,愣愣地注视着那两行在视野里漫无边际地延伸的铁轨,连那个男生中途下车都没有察觉。
那两行并列的铁轨,终日相对,脉脉无语,永远靠得那么近,却永远都没有交集,任火车追赶得再快,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到达它们相交的地方……
“你醒了?”
一个好听的男人的声音,温柔地问。
水灵回过来一看,一个年轻帅气的乘警正坐在身边。
“哦”水灵答道。
“车厢热吧,要不要喝点水?”那乘警笑问,就那么随意地坐在水灵身边。
“不用,我有饮料”水灵指着桌上的食品袋说。
“长途车喝那个容易上火,喝点开水吧”
说着,推给她一杯白开水。
“我们认识吗?”水灵迷惑地问。
“这不就认识了吗?”帅气的乘警笑道。
“哦”
水灵无语。
那人忍不住笑了:“你还真乖,要是顾远的亲妹妹,早就扇我俩嘴巴子了”
水灵惊讶:“你认识他?”
“我们是铁哥们,就是他让我照看你的,不然谁敢把昏迷的美女放到火车上”
“哦”
水灵闷闷地答道,反感到哪都会听到那个名字。
“顾远那小子最近在忙什么,我们哥几个好久没聚了”
水灵黯然:“他在忙婚礼”
对方惊讶不已:“真的假的?他不是吹牛对谁都没动过心吗,怎么才几天功夫就结婚啦,连我们也没告诉”
“我也不是很清楚”水灵心里烦躁,喝了几口白开水。
看得出她兴致不高,对方简单聊了几句便离开了。
水灵从衣兜摸出山楂片,小姨说吃了可以管上火。手伸进口袋,掏出来的确是一打钞票,水灵数了数,一千多块,零的连一块钱的纸币都有好几张。
这风格,不用想就知道是他,准是随手一掏,整把都塞到她口袋里。
钱能解决什么?水灵突然就觉得很难过,很想哭。
对于什么都没有的人,有了钱就有了独立,有了自尊,不再寄人篱下,不再在人家危急的时候成为别人的负担。
水灵越想越觉得烦,幸好对面上来一位大妈,和水灵热络地聊起来。
临下车时,大妈热情地给了她一个苹果,水灵不忍拒绝人家的好意,接过来刚要吃,却被人抢走了。
“我也想吃,还是给我吧”那乘警促狭地抢了过去。
大妈讪讪地笑了一下,便下车了,他又把那苹果放在桌子上。
“想吃水果我这里很多,干嘛非要人家给我的那个?”水灵感觉怪让大妈下不来台的。
“在外面不要乱吃人家给的东西”
这论调,跟顾远一模一样的。
“她看起来又不像坏人,为什么不可以?”
年轻的乘警笑道:“如果坏人都能让你看出来,你还会上当吗?”
水灵无奈,仍在为他的多此一举耿耿于怀。
过道上缓缓走过一个年纪很大的民工,背上驮着巨大的行李包,手里还拖着一个更大的,真不知道这么重的东西他是怎么弄上来的。
那乘警打量着他,皱了皱眉。
水灵知道,他们车上这些工作人员大多不喜欢民工,带的东西又多又碍事。只是不知道这位大爷怎么会出现在卧铺车厢,这是很少见的。
大概他拖着巨大的行李包妨碍了别人走路,过道上几个人不客气地抱怨起来。
那乘警满脸厌恶地走了出去,水灵刚想拜托他对那大爷说话客气点,但已来不及,他已经冲到了老大爷面前。
“吵什么吵,嫌堵不会帮忙抬一下啊!他过不去你们也过不去,一个个有手有脚的在这干嚎!”
那乘警冲着几个发牢骚的小青年训道,俯身下去举起老大爷的行李,把那沉重的大包利索地扛在肩上:“跟我走,你铺位在哪呢?”
大爷看了看车票,为难地:“上面写的是69,可是……”
乘警瞟了一眼,不耐烦地纠正道:“那是96,你看倒了!走吧,我给你送进去”
一样的不耐烦的口气,一样的帮助人不讨好的作风,一样的年轻挺拔的身形,水灵望着这扛大包的背影竟然出神了,有那么一刻它完全和顾远重合,水灵不自觉地走出来望过去。
帅气的乘警正从96号那边回来,一见水灵出来,勾起嘴角坏笑:“怎么,才走了一会儿就想我啦?”
水灵简直要落下泪来,那神情,那坏笑,居然和顾远一模一样。
只不过从此以后,顾远的坏,顾远的拽,将永远只属于施咏辰一个人。
“看起来不高兴啊?”那乘警懒洋洋地坐在水灵身边,认真地考究着她的表情:“谁欺负你了,哥帮你扁他”
这腔调,这神态,水灵越发觉得像,忍不住出神了:“你们真的很像,当初怎么认识的啊?”
“这个——”乘警松了松帽子:“我们打小就认识,后来有一次几个人捉蛇掉坑里了,他也算救过我一次,打那以后我们就好上了”
水灵忍不住被逗笑了。
“真的,有一回顾远和我还有镇长的儿子,下井去捉蛇出不来了,后来他们两个的家长过来放下绳子,镇长在那喊让他儿子先上来,接着是顾远他爸,我家里没人来,所以肯定我最后。那条毒蛇被惊动了,发飙似的朝我们乱咬,我们三个都吓坏了,井上所有大人都着急地喊起来:快让镇长的儿子先上来。顾远气坏了,死死抱住镇长儿子,让我先上去,接着他上来,镇长的儿子落在最后,被毒蛇咬了一口,到现在走路还有点跛,他爸为这事把他打了半死……”
火车行驶在冰天雪地的旷野上,一夜未睡的水灵听着那久远的故事,迷迷糊糊地陷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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