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机会

　　自纨素上了车，如昇就一直透过后视镜盯着她。她还披着清隐的外套，很自然的样子。刹那间他心里涌现出千万个问题想要问她，可话到嘴边他又一句话都问不出来了，因为，他的问题过于残忍，他真怕会伤害到纨素，更怕会因此而错过这个失而复得的朋友。

　　车子拐了几拐在海边的一家古色古香的粥店停下了，停好车，三人鱼贯而入，坐在了一个风景比较开阔的地方，蓝彦和纨素坐在一起，如昇坐在了纨素对面。点好菜，蓝彦把医院的化验单、病例和药递给了纨素，并仔细跟她说明了服用方法和平日的注意事项。

　　“你现在不单是胆囊炎，有结石，现阶段无需手术。贫血也很严重，平时饮食、休息一定要多注意。这些药先用着，一个星期后我的老师坐诊，我给你要个号，到时候再去复查一下。”

　　纨素点头把东西收到了包里，轻声说了声：“谢谢。”

　　“纨素。”如昇喊着纨素的名字，欲言又止。

　　纨素看向如昇，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很是奇怪。

　　如昇和蓝彦交换了个眼色，蓝彦示意他不要问，可如昇毕竟没有耐性，想了半天，装作很随意的样子问：“你今天见的那个人是谁，我看着挺面熟的。”

　　纨素不疑有他，说：“是酒吧的老板，姓穆。”

　　“那个小女孩是他的孩子？”

　　纨素点头。

　　“多大了？”

　　纨素想了想说：“八岁了。”

　　如昇猛地瞪大了眼睛，又急切地问：“孩子的妈妈是谁？”

　　纨素的脸色变了，眼神躲闪，突然惊觉了起来，不再看如昇，低下头有些吞吞吐吐地问：“你，你认识孩子的妈妈？”

　　如昇和蓝彦对视一眼，有些奇怪纨素怎么突然变得怪怪的。如昇想着措辞，掩饰着笑笑，盯着纨素，带着丝试探：“我是认识穆清隐以前的老婆莫琳，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孩子的妈妈。”他特意加重了“以前”两个字，同时留意着纨素的反应。

　　纨素果然紧张了起来，低垂的睫毛迅速颤动着，两只手揉搓着餐巾，不知所措。

　　蓝彦突然有些不忍心，尽管他也很奇怪纨素的反应，知道她肯定有事瞒着他们，但他宁可永远都不要知道这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也不希望看到纨素这样的无助。毕竟，十年的时间，太长了，长到足可以发生很多事情。他迅速瞪了如昇一眼，有些迟疑和探寻地慢慢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纨素的手。

　　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带着信任和温暖，似乎有种魔力让纨素迅速平静了下来。纨素没有动，任由蓝彦握着，抬头迎上如昇的目光，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说：“陌陌是莫姐的孩子。穆哥说过，陌陌的妈妈只有莫琳一个，永远都是。”

　　如昇盯着纨素的眼睛，那里面或许还有些许的慌乱，但更多的却是坚定和对陌陌以及莫琳甚至是穆清隐的保护。如昇心里一紧，以前在警校的时候，他曾经学过犯罪心理学，其中，眼神是很重要的一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用职业而不是朋友的目光去审视纨素，如昇心里一阵慌乱，他迅速收回目光，倒像是自己做错事一样低下了头。

　　蓝彦轻轻地拍了拍纨素仍然握紧餐巾的双手，冲她温柔一笑，说：“如昇就是好奇心重，职业病，别介意。”

　　纨素也觉得自己反应似乎有些过了，挺得直直背放松了下来，靠在沙发靠背上，自嘲地笑笑。等松开餐巾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泛白，没有一丝血色。

　　三个人各怀心事，整顿饭下来味同嚼蜡，谁也不知道这些饭菜究竟是什么滋味。一向多话的如昇也沉默了下来，偶尔小心翼翼地瞟一眼纨素，然后就会迅速移开视线，无意中与蓝彦对视，面对蓝彦宽慰的笑容，他也是苦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是在担心纨素？似乎也不全是，隐约中，他也能敏感地觉察到，纨素的出现，对于他来说，也许是个机会，一个看清楚穆清隐的机会。

　　蓝彦不时地给纨素夹着菜，十年的时间，他已经褪除了当年的青涩，而在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稳重、细心也慢慢表现了出来。在他的心目中，纨素一直就像个受过伤的孩子，敏感又脆弱，只要一看到她，他就忍不住想保护她，没有任何目的，完全出自于真心。其实，蓝彦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多少知道些纨素的家庭。

　　这还要归功于如昇。

　　纨素在退学后，如昇见蓝彦整天闷闷不乐曾想方设法打听过纨素的事情，后来，还是因为晓晓，他才弄清楚纨素的性格为什么会如此孤僻。那个时候的晓晓已经和蓝彦分手，而且，因为纨素，彼此痛恨对方。忽然有一天，晓晓找到如昇，告诉了他关于纨素的事情。

　　那天是纨素退学的半个月后，晓晓突然到如昇的学校找他。那天的她很憔悴，眼睛又红又肿明显哭过，没有化妆，脸色苍白，那个平日里风情万种的小女人的脸上竟然非常少见地写满了苍凉的意味。如昇向来不喜欢她，晓晓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以前的时候对他也是不理不睬，再加上蓝彦已经跟她分手有段时间，两个人几乎断了联系，如昇见到晓晓的时候很是意外。

　　“纨素退学了你知道么？”晓晓在沉默了五分钟之后问道，像是在问如昇，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紧接着又有些自嘲地笑笑说，“你当然知道。蓝彦找纨素都找疯了吧？”

　　如昇面无表情地盯着晓晓，冷冷地说：“说重点，找我有事？”

　　晓晓看着如昇，冷笑，妩媚的眼睛里暂时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咄咄逼人：“我知道你讨厌我，蓝彦也讨厌我！你们都喜欢纨素，因为她总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告诉你，我讨厌她那副模样，只要一看到她低着头不敢看人的样子我就恶心！”

　　“你才让人恶心！甄晓晓，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骂你！”如昇低声咒骂了一句，也不知道哪来的气，以前的他从来不会对女孩子这样，但是面对晓晓，或者说，面对说纨素坏话的晓晓，他就忍不住想扇她两耳光的冲动。

　　晓晓收回了目光，苍白的脸上微微有些泛红，也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还是尴尬，这是第一个对她说粗话的男人。沉默半响，晓晓深呼出了一口气，似乎平静了一下，说：“我知道蓝彦在找纨素，麻烦你告诉她，不用找了，纨素失踪了。”

　　如昇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晓晓，咬牙切齿地问：“甄晓晓，你想搞什么花样？什么叫纨素失踪了？她不是被她爸爸接回家了么？”

　　“回家？”晓晓轻声嗤笑，“如果她真的回家了，那你们干嘛还在找她？”

　　如昇瞪着晓晓说不出话来，是的，晓晓说得没错。蓝彦想方设法弄到了纨素家的电话号码，可等打过去，却有一个中年男人带着满腔的愤怒告诉他，白家再没有白纨素这个人。蓝彦听到这句话后很是担心，本来他想找到纨素，问清楚一些事情，可直到纨素突然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他才明白，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他只要纨素留在他的身边。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他开始后悔那天没有问纨素事情的经过，更后悔原来自己一直就不是那个可以保护她的人，关键时刻他甚至连最起码的信任都做不到。那天，一向活得一丝不苟的蓝彦喝醉了，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完全不顾形象，絮絮叨叨地跟如昇说着支离破碎的话。如昇把这些零零碎碎东拼西凑了一下，才明白，原来，纨素之所以不辞而别到现在毫无音讯，并不单纯是因为那段“丑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对蓝彦的失望，更或者是，绝望。

　　晓晓见如昇一直不说话，心里顿时明白了，她猜的没错，他们一直还没有死心，还在找纨素。她叹口气，平静了许多，然后开口：“纨素很可怜。”

　　如昇回过神来，皱着眉头把目光投向了晓晓，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晓晓用一种近似于同情的目光看着远方，似乎在回想着什么：“我和纨素顶多算半个老乡，同一个省，临市，但是，我们却有共同认识的人。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在纨素的学校借读，跟她正好是同班同学。你可能都不相信，我同学曾告诉我，同是女生，又是同班，可纨素从来就没有跟她说过话，因为纨素从来都不主动跟别人说话，尽管她的成绩很一般，但老师对她特别好，甚至是巴结的哪种好。她很好奇，就打听纨素的事情，才知道纨素出生在一个非常富有的家庭中，富有到连市长见了他爸爸都会主动打招呼。”

　　晓晓停顿了一下，看了如昇一眼又继续说道，“但她并不幸福。她爸爸是个非常严肃的人，对身边人的要求非常苛刻。纨素的妈妈是个典型的家庭主妇，好像还是个孤儿，没什么能力，性格很内向，非常不讨婆婆小姑喜欢，也非常怕纨素的爸爸，据说，在纨素上初中的时候，她的爸爸妈妈离了婚，她妈妈因为长期生活压抑，又加上她无意中得知纨素爸爸有了别的女人，终于崩溃，得了间歇性精神病。几年前纨素妈妈病发把纨素当成了那个第三者，差点失手掐死她，等她清醒过来看着奄奄一息的纨素终于承受不住了，当着纨素的面从三楼跳了下去，当场死亡。纨素的性格本来就像妈妈，特别内向，从妈妈去世后，她更是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了。”

　　如昇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晓晓，竖着耳朵，生怕漏下一个字。他只知道纨素比较孤僻、害羞，男孩子的粗心让他想当然的以为这只是性格问题，天生的。没想到，在这背后，原来还有如此惨烈又不堪的一面。他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很多关于纨素的画面，大部分都是低头沉默。虽相处不多，却印象深刻。但他却怎么也无法跟晓晓口中所说的纨素联系起来。因为，他从来都没有从纨素的眼睛里看到过“悲伤”，他看到的仅仅是“孤单”。

　　现在的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蓝彦总说他总有一种想要保护纨素的冲动，如此看来，尽管蓝彦并不了解纨素背后发生的事，尽管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很长，而不得不承认，蓝彦比他更懂得纨素，那种不用说很多事，单凭直觉就可以的懂得。可直觉毕竟是只是直觉。

　　如昇压抑着心里的波动，用一种看似平静的口吻问：“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晓晓拉回了纷飞的思绪，苦笑一声说：“我也是在纨素失踪后才知道她的事的，如果早就知道... ...”晓晓飞快地扫了如昇一眼，咽下了后面的话，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如昇立刻捕捉到了晓晓的最后一句话，教授曾经说他的职业敏感是天生的，的确如此。

　　“如果你早就知道，你会怎样？”

　　晓晓咬咬牙，有些愤怒地盯着如昇，低声吼道：“我会怎样，我能怎样？她抢了我的男朋友，我今生最爱的男人！你说我能怎么样？！”

　　如昇突然变得冷静了下了，看着犹如困兽的晓晓，说：“甄晓晓，你有必要反应这么大么？”

　　晓晓愣了一下，迅速移开目光，不再说话。

　　如昇盯着她继续说：“纨素被学校开除是因为有人向校长告发她违反校纪未婚先孕，我想请问一下，这个所谓的孩子的父亲是谁？”

　　晓晓脸上的神情变得慌乱起来，两只手慢慢攥起了拳头，身体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许久，她才回答：“我怎么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哦？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么？纨素平时不与人交往，她认识的男生更是少之又少，并不像你这么‘博爱’，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猜也能猜的出来。”如昇死死地盯着晓晓，“或者说，纨素的这个孩子，根本就不存在吧？”

　　晓晓猛地转头看向如昇，他的眼睛里清晰地写着对她的厌恶，晓晓心里一横，颇有些孤注一掷的感觉。“孩子的父亲是蓝彦！”

　　听到这句话如昇反而放松了下来，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他说：“甄晓晓，撒谎之前先把草稿打好！你觉得我不会问蓝彦么？蓝彦清清楚楚地跟我说过，他和纨素根本没发展到那一步！还有，我问你，那张写着纨素名字的人工流产单据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跑到*的？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从晓晓绝望的眼睛里滴落下来，是的，来找如昇之前，她就打算把一切都告诉他，她知道自己蹩脚的算计早已经漏洞百出。可为什么一直到纨素走都没有人发现？不是因为她聪明，而是因为纨素的绝望和善良。现在，纨素失踪了，万一她有个闪失，有人威胁她会让她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可等面对如昇的时候，晓晓才发现，她没有勇气说出来，因为，她很清楚，只要她一说出来，她和蓝彦就彻底没有希望了，那她一样痛苦。

　　“你最好是跟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否则等事情真的水落石出，你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晓晓机械地擦掉了脸上的泪水，幽幽地说：“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如昇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他盯着晓晓问，“甄晓晓，我想你应该不是良心发现了。你跑来跟我说这些话，是不是有别的目的？”

　　晓晓露出了一个非常妩媚的笑容，笑得如昇寒毛直竖。她说：“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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