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相依为命

　　吃完饭，如昇也不知道是因为尴尬还是想给留给蓝彦和纨素一些独处的时间，自己打车离开了。蓝彦开车把纨素送回家，一路上纨素依然沉默，看着车窗外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蓝彦的余光一直追随着纨素，虽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到，纨素似乎心事重重，并不开心。他打开了车载MP3，音乐缓缓流淌出来，从凤凰传奇到王菲再到中国好声音，中间还掺杂着几首外国歌曲，五花八门，只要好听，也不管是俗是雅，应有尽有。音乐对于蓝彦来说基本上没有任何意义，他不是那种喜欢小情调的人，这些歌很多时候最多只起了一个提神的作用，而在现在，却是为了缓解纷杂的思绪。

　　蓝彦几乎可以认定纨素的不开心是因为如昇，更确切的说，是如昇问题引出的人——穆清隐。蓝彦并不知道清隐在纨素心中的位置，但能确定的是他们的关系肯定很不一般。

　　这十年来，蓝彦完全断了纨素的消息，他不是没有去打听过，但更多的时候他更想要去逃避，因为他实在无法正视自己当年所做的一切，他甚至觉得，伤害这样一个女孩子，足以让自己下地狱。现在，上天将纨素再一次送回到他的身边，给予了他一个弥补的机会，他不想放弃，更重要的是，在看到纨素的那一刻，他的心非常清晰地告诉自己：他还爱着纨素。无论经历过多少个女人，无论经历过多少岁月，那份爱，一直都在。

　　只是，蓝彦并不确定，纨素的爱是否已经给了别人。

　　车缓缓地停在了单元门门口，纨素解下安全带，从饭店出来第一次看向蓝彦。正在熄火的蓝彦觉察到纨素的目光，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她，眼里虽然平静无波，心里却忐忑不安又满是期待。

　　纨素直直地看着蓝彦，音乐声随着车子的熄火戛然而止，车里一下静了下来，她的心砰砰地跳着，盯着蓝彦的眼睛里慢慢泛出了泪光。蓝彦也回望着她，静静地，像是在等待着她开口，又像是在享受沐浴在纨素目光里的这一刻，直到看到纨素的泪光，他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条件反射地伸出手，一把把纨素拥到了怀里。两颗心有力地跳着，纨素闭上眼睛，紧接着就闻到了专属于蓝彦的味道，那种淡淡的，带着点菊花清香，又带着点消毒水的味道。

　　这是蓝彦第二次拥抱纨素，与第一次相隔近十年，但他却依然能从她的身上找到他在熟悉最渴望的感觉。怀里的纨素依旧瘦弱，隔着外套她的体温隐隐约约传到他的手心里，想握又握不住，他只好用力地抱着她，像是要把她揉碎在自己的身体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蓝彦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慢慢有了湿意，他松开手，看到纨素的脸上已满是泪水。蓝彦轻轻地帮纨素擦着泪，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已经藏在蓝彦心中十年了，终于有机会说出来，心里尽管酸涩，但也轻松了不少。

　　纨素轻轻摇头，哑着声音说：“都过去的事了。”

　　“你走后，如昇带着晓晓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

　　纨素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蓝彦的手，低着头不再看他，说：“晓晓说得没错，我欠她的，所以，我罪有应得。”

　　蓝彦急切地抓住了纨素的手，分辨着：“不是的，纨素，是我的错！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可是，我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补偿你！”蓝彦捧起纨素的脸，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喃喃地说，“让我好好爱你，好么？”

　　听到这句话纨素的心抑制不住地漏跳了几拍，脑子里突然响起了她曾经对清隐说过的那句话，然后脱口而出：“我不相信爱情。”冲蓝彦微笑，转过脸，一言不发，开门，下车。

　　蓝彦追了出去，挡在了纨素前面，脸上浮现出了几丝焦急和慌乱：“你就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么？”

　　纨素看着蓝彦，沉默几秒钟后，说：“十年，我们都变了。这些年，我们经历过太多，已经不是原来的白纨素和蓝彦，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我就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蓝彦想起了重逢后纨素偷瞄他时小心翼翼的表情，还有那杯温热的菊花茶，还有刚刚的拥抱和纨素的眼泪。

　　纨素沉默，许久才吐出两个字：“习惯。”

　　仅仅是习惯么？如果没有把一个人藏在心里，怎么可能还会保留他的习惯？蓝彦说什么都不相信，他只是觉得纨素还在怪他，还没有对他放下心防。而此时的蓝彦想必怎么也不会承认，或者这也是他安慰自己的一个借口。

　　蓝彦说：“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我不逼你，我等你。”说完，深深地看了纨素一眼，上车离开。

　　纨素一直没有回头，直到汽车的马达声消失不见，她才面无表情地缓缓走回家。打开门，有灯光透出。纨素意识到了什么，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换好鞋，走到虚掩的书房前，推开门，清隐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

　　清隐看到了楼下发生的一切，也听到了纨素开门走进来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只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尽量以平和的心态对待她。蓝彦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思绪，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用平常心对待纨素，可看到刚刚楼下发生的那一幕，他的心，彻底乱了。

　　清隐一直就知道蓝彦。以前的时候，有一次，在一片寂静的沙滩上，清隐第一次问起纨素为什么会孤身一人。其实，在问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要纨素回答，因为她一向沉默，她果然沉默，没有回答他问题，但他却知道在这种时候，纨素的心里肯定有蓝彦的影子，答案昭然若揭，她只是不想回答而已。

　　从他见她第一眼起，他就觉得，这个女孩的性格过于内向，所以对她一直是淡淡的，也没有想过去了解她。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应了“互补”这个词，一向活泼的莫琳和这个突然出现的纨素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并把无家可归的纨素带到了家里去住。两个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当然，绝大多数的时候，是莫琳在喋喋不休，而纨素则就是那个最好的听众。

　　莫琳从来不问纨素什么，也警告清隐不要问。清隐很清楚莫琳所说的这个“不要问”指的是身边人一直在提议他去查纨素的底细，他虽然对莫琳这种小女人心思很不以为然，但因为尊重她，所以就顺她的意拒绝了身边人的提议。直到莫琳病重，纨素变得更加沉默了，脸上刚刚出现的笑容，随着莫琳的住院也一并消失。也就是在那段日子，清隐才真正看清楚纨素，才真正明白，这样一个瘦弱内向的女孩，其实她的心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更重要的是，在纨素提出了那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提议之后，清隐再也无法把视线从纨素身上离开了。

　　再多的钱也没有留住莫琳的生命，弥留之际，她只留下了三句话，其中有两句就是关于纨素的。在她走的那一天，纨素也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清隐看着她沉睡中依然痛苦的样子突然又想起了蓝彦的名字，他在想，如果要是蓝彦在，纨素会不会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蓝彦对于清隐来说，一开始仅仅是一个伤害过纨素的男人。他似乎只是一个代名词，没有见到他之前，在清隐的心中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看纨素的目光越来越不一样，尽管他也很清楚蓝彦在纨素的心中一直占有很重要的位置，但直到他真实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清隐才明白，原来他心里的不确定，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蓝彦。

　　清隐转过身，看到纨素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他，遇上她的目光，清隐牵动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

　　纨素并不知道清隐从她离开酒吧就来到了这里，一直在窗口站到现在。她以为他只是累了，或者心理烦躁，就像以前那样，只是来她这里透透气。因为清隐曾经对他说过，纨素的小家就是他最后的港湾。

　　清隐说这句话的时候莫琳去世刚一年，他也出了些问题，到处都有找他的人，清隐不知道怎么就躲到她这里来了。那段时间清隐憔悴了很多，以前的他给纨素留下的印象总是严肃不苟言笑的，他做事果断，对犯了错误的员工甚至有些狠。可是那天，她看到了原来他也有无助难过的一面。纨素突然就想起了病重时莫琳的眼泪，她抚摸着清隐的照片，说，清隐的心太累了，而她再也没有办法陪他了。

　　那晚清隐没有走，睡在了书房的贵妃榻上，像个孩子一样蜷缩着身体。躲在门外的纨素不由自主地移动了脚步，蹲在清隐的面前，偷偷地看着他。清隐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形象完全不存在了，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头，眉头微皱，眼睛紧闭，浓密的睫毛像扇子一样，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嘴唇，怪不得莫琳总是自豪地说自己的老公是最帅的，现在仔细看过清隐的纨素也不得不承认了，睡梦中的他都这么好看，纨素不由地想等他睁开眼睛，露出那双睿智的眸子，那就更是无可挑剔的样子了。纨素突然觉得睡梦中的清隐，很温柔，温柔地让她心疼。她扯过一侧的毯子，轻轻地盖在清隐身上，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拂平了他皱着的眉头。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清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的指尖永远是冰冷的，但碰触到他的眉头却变得异常温暖。清隐笑了，多日以来所有的不开心瞬间消散。第二天，纨素给了清隐一把她家的钥匙，并告诉他，只要想来，他随时都可以来，从那以后，只要清隐不开心了就会跑到纨素这里，尽管她也不怎么跟他说话，但是只要在这个房间里，只有能看到她，他就算有再多的烦恼也都统统烟消云散。

　　纨素像往常一样冲清隐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低头走出房间，换衣服，洗澡。吹风机的声音传来，清隐走近厨房，打开茶柜，发现了那罐新拆封的菊花茶。清隐的手停顿了一下，把菊花茶推到了角落里，想想又觉得自己这个举动太幼稚，又移到了原来的位置。这下，喝茶的心思也没了，他只好拿起杯子，接了两杯白开水。

　　纨素走出卫生间看到清隐坐在沙发上心事重重的样子有点意外：“怎么了？”

　　清隐抬起头直直地看着纨素，几秒钟后，指了指身边的沙发，说：“坐。”

　　纨素顺从地坐下了，一脸询问地看着他。

　　“刚洗完澡，别忘了喝点水。”

　　纨素听话地端起杯子，喝水。

　　清隐失神地看着对面，语气中充满了凄凉：“莫琳走了十年来，陌陌也马上要离开了，好像所有人都要离开我。感觉总有一天，会只剩下我一个人。”

　　“你还有我。”纨素的声音不大，但却斩钉截铁，像是在给清隐安慰，又像是在肯定一个事实。

　　清隐的心一阵狂跳。想来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没想到一向冷静的自己，竟然还能因为这短短的一句话而悸动。尽管他明白纨素说这句也许并不像他希望的那样是因为爱他，但他依然感激，感激纨素总是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一直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清隐的眼神变得有些异样，他盯着纨素，慢慢地走到她身边，半跪着把她拥住了。淡淡的洗发水的香气传来，清隐深吸了一口气，摩挲着她的长发，突然很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静止。

　　这么多年了，他已经习惯了有纨素陪在身边，尽管他们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发展。莫琳走后，清隐身边也出现过许多优秀的女人，但他似乎一直都与她们保持一定的距离，而他的家也只有纨素能自由出入。

　　清隐把纨素保护得非常好，只有他身边少数几个人知道她的存在。曾经有人怀疑清隐和纨素是恋人关系，但仔细一看又不像，因为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出现什么亲密的举动，比起恋人倒更像亲人。也曾经有人想撮合他们两个，纨素只是红着脸摇头，再说她就开始沉默，而清隐则一笑置之，遇到很亲近的人再提，他就只好无奈地说：“像我这样的人，只会害人。”别人听了这句话，也明白了他的苦心，便不再提起。

　　十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算短，所有知道纨素的人都很清楚，她在清隐的心目中已经举足轻重。清隐也很清楚，但他从来都没表现出来，想必只有后知后觉的纨素才会不知道她对于清隐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纨素好像很容易就忽略自己，从小到大她就觉得自己是微不足道的人，无论是在爸爸的眼里还是在周围人的眼里。重视她的，只有妈妈。可是，妈妈也早早地离开她了。

　　记忆中，爸爸好像从来都没有对纨素笑过，从记事起，纨素每次一看到他，就忍不住地想要发抖。但从另一方面说，爸爸的白手起家到后来慢慢成功让纨素很是敬佩，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拿父亲当成自己的偶像。后来，父母离婚了，她舍不得妈妈跟她搬了出去，再回到家，就看到一个女人打着爸爸旗号在家里耀武扬威，联想到父亲平时对妈妈的冷漠，那一刻，父亲在纨素心中的形象彻底崩塌，随着母亲的崩溃自杀，她没有再和父亲说一句话，而父亲对她更是不再理睬，从此，她便成了白家最可有可无的人。

　　现在想想，纨素心中真正有存在感还是因为莫琳和清隐。可是，莫琳早已离去，清隐对她却越来越好，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对她不再冷淡，而是像一个哥哥，一个父亲那样把她保护在他的羽翼之下，很多时候甚至有些宠溺她。纨素很清楚这也许跟莫琳和陌陌有很大关系，但她不想失去这份感觉，甚至有些贪婪地在享受。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能和清隐保持这样的关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记忆中，清隐很少会对她做出亲昵的举动，记得有一次抱她还是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那时的拥抱似乎给了她无穷的力量。而这一次，纨素却感觉到了清隐的无助。这几天清隐的眉头几乎就没有舒展过，虽然纨素并不清楚清隐为什么要坚持把一直生活在身边的陌陌送到人生地不熟的国外，但从他偶尔流露出来的痛苦表情，她明白，清隐一定是又遇到了什么事，迫不得已而为之。想到这，纨素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轻轻回抱住他，希望自己小小的身躯也可以给他一份安慰。那一刻，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词：相依为命。

　　纨素并不知道，不知不觉中，她的心已经和清隐紧紧地联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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