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不相信爱情

　　“明天你不用再过来了，廖医生都说我好了。”检查完身体，清隐送纨素回家的路上，纨素说。

　　清隐开着车，*地说：“你就这么想摆脱我？”

　　纨素看着车窗外说：“你不是一直希望我离你离陌陌远远的么？”这是纨素第一次提到陌陌，她以为会很困难，会难过，可没想到，她很自然地就说出来了，毫不费力。也许，她已经适应了。

　　清隐微笑，熟练地开着车，沉默半天才说：“陌陌是我和莫琳唯一的孩子，我希望她跟普通的孩子一样长大，我承认我自私，不想让她知道你和她的关系，因为我怕会给她造成负担。”

　　“我和她的关系？”纨素冷笑，“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清隐迅速看了纨素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好像早就预料到纨素会这样的反应。

　　清隐从车里拎出来几袋东西，放到纨素门口，说：“去医院之前，我去超市买了些东西。你这小区环境倒是不错，但是刚交付的，生活难免不方便。周围也没个超市，你又不会开车，身体还有些虚弱，别出去乱跑。以后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我会送过来。”说完顺手把一个装着手机的纸袋递给了纨素。

　　“我有手机。”纨素没有接。

　　清隐突然有些光火：“别提你那手机，你开过机么？我打过多少次电话你都是关机！这手机你必须拿着，而且要保持24小时开机！”

　　“我不需要！”纨素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清隐冷笑：“白纨素你最好别跟我嘴硬，现在我给你两条路，一、跟我回家；二、住在这，但必须收下手机并且要保证我能随时找到你。你自己选！”

　　纨素气愤地瞪着清隐，看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阴沉起来，心里一怵，只好不情愿地收下了。

　　“以前的号码你可以留着，但是我不会再打，看到那串数字我就上火！新手机我已经充好电装好新卡了，里面也存上了我和廖医生的电话，有事，随时打电话。”清隐说完也不管纨素同不同意，板着脸转身离开了。

　　清隐重重地甩上车门，坐在车里跟自己怄气。他就搞不明白，多难缠的主他都见过都能能搞定怎么就拿纨素一点办法都没有，她那股倔劲一上来真是让人生气！可是他又喜欢她这股劲，清隐一边暗骂自己贱骨头，一边还是不放心往楼上瞟了一眼，看到纨素家的窗帘动了一下，才发动了引擎。

　　纨素看着清隐的身影一点点消失，知道他这次是真生气了。纨素不是感觉不到清隐对她的关心，可是只要一想到陌陌，她就忍不住怨他，气他，就总想找茬跟他对着干。她很聪明地把握好了分寸，每次在清隐要发火的时候，她便举手投降。纨素倒不是真的怕清隐，只是，潜意识中，她不想真的让他不开心，特别是因为她。不知不觉中，在清隐面前，纨素开始有恃无恐，因为她能感觉到，无论她做什么，清隐都不会真的生她的气。

　　袋子里全是吃的，纨素整理了十多分钟，看着满满的冰箱，她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第二天一早纨素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她连衣服都没穿好，光着脚跑到门口，从猫眼里一看，果然是清隐。

　　门开了，清隐打量着衣冠不整的纨素，脸上少见地露出了一丝坏笑。纨素有些尴尬，白了他一眼，迅速整理好了衣服，见他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看来气已经消了。清隐看着纨素，眼神有些怪怪的，像是憋着什么坏，一见纨素皱起了眉头瞪他，他竟然笑得更开心了。纨素以为他还在笑她刚刚的慌乱，更加窘迫，刚想赌气回房间，突然见他将身体侧向了一边。目光触及的那一刻，纨素惊呆了。她看到了一个婴儿车，车里有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正好奇的瞪着她。

　　纨素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久久地看着孩子，像傻了一样。直到小女孩有些坐不住了，咿咿呀呀地开始不安分纨素才回过神来，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清隐。清隐微笑着点头，说：“我带陌陌来看你了。”

　　“陌陌”这两个字就像一把遗失已久的钥匙，终于打开了纨素这段时间一直紧闭的心门。纨素完全不顾门外冰冷的大理石地板，赤着脚走到陌陌身边，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她的小脸，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陌陌怔怔地看着纨素，大大的眼睛，黑漆漆的瞳孔，长长的睫毛，薄薄的嘴唇，像极了清隐。

　　清隐赶忙扶起了纨素，嗔怪道：“看你，也不穿鞋，外面冷，小心身体，赶紧回屋吧！”

　　纨素被清隐推着进了房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陌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看不到她了。清隐无奈地摇摇头，连车带人把陌陌抱进了屋，刚放下，纨素就扑了过去，抱起陌陌怎么也不肯撒手了。

　　“我知道你一直怨我，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的初衷并不想伤害你。是，我不想让陌陌知道你和她的关系，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想让陌陌像普通的孩子那样长大，也许是我多虑了，只是我不希望以后会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更不想她心里有阴影和负担。还有一点，我也不希望你被陌陌牵累，我和莫琳欠你的够多了，不想让陌陌也欠你的。”

　　纨素紧紧地抱着陌陌，恨不得把她揉在自己的身体里，听到清隐的话她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在误会他。想想因为自己的武断而遭受的那些痛苦，她更忍不住了，一时间悲从中来，压抑了几个月的情绪终于爆发，整个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陌陌的身体也不停地抖着。清隐明白纨素为什么哭，他叹口气，像个长辈那样拍拍她的头，任由他发泄。

　　从卫生间出来，纨素已经平静了许多，只是眼睛红红的。陌陌很喜欢纨素，一看到她伸出双手就让她抱，纨素赶忙接了过来。看得出来，清隐很少抱孩子，所以他的姿势看上去非常别扭，纨素从来都没抱过孩子，更是不会，但她却是个天生的母亲，抱了没一会就很自然了，陌陌也不再别扭，舒舒服服地躺在她的臂弯里格格地冲她笑。纨素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刻，她甚至体会到了狂喜的感觉，这个粉妆玉琢的小人儿像个天使，把幸福和快乐一下子都送给了纨素，纨素怎么可能不爱她。

　　从那天起，陌陌就留在了纨素的家里，而纨素辞去了刚做了没几天的工作，安安心心地在家照顾陌陌，把生活重心全放到了她身上。保姆毕竟是外人，清隐经历特殊，养成了怀疑一切的习惯，所以，他对照顾陌陌的保姆并不是很信任。现在，陌陌有了纨素的照顾，他也不用再提心吊胆。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终于都回到了他身边。只要一想到这，清隐就忍不住雀跃起来，心中积攒了多时的阴霾终于散去了。

　　纨素不在的那段时间清隐几乎就没个笑脸，脾气暴躁得让人见了就想躲，连方军都一直提心吊胆的，现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他是为数不多知道原因的，所以只要一见到纨素就有个冲动想谢谢她。

　　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大家希望的样子，清隐继续忙自己的工作，纨素拿出了全部的精力照顾陌陌。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陌陌上幼儿园，纨素才在清隐的帮助下重新回到了大学校园。虽然那只是一个私立学校，但纨素也很感激。

　　毕业之后，纨素在一个小公司做了几年，后来因为清隐看不惯小公司对员工的苛刻，在他的帮助下，在一家知名的大企业寻得了一个看似清闲的工作。纨素依然没有朋友，更没有恋人，并不是没有人向她示好，只是，她将自己的心完全封闭了起来，再也不想让人进入。这样的生活非常简单，甚至有些单调，但纨素已经习惯了，甚至有些甘之如饴，如果一直这样继续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可偏偏，蓝彦又出现了。

　　一池看似平静的湖水终于还是泛起了涟漪。

　　那天晚上，清隐没有回家，像以前一样住在了纨素的书房。但他却没能入睡，几乎是想了一整夜，想他自己，想纨素，想陌陌，想他们之间的一切，想他们的现在，更重要的还有将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打在了清隐的脸上，他出神地看着窗外，眼睛里已布满了血丝。看了眼墙上的时钟，5：35，清隐又在床上赖了一会，伸了个懒腰，起床。蹑手蹑脚地走进卫生间里，才发现纨素早在前一天的晚上把他放在这里备用的洗漱用品都摆在了洗漱架上。清隐的手停在了架子的边缘，心里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他闭上眼睛，片刻之后，手颓然放下，两手支撑在洗漱台上垂下了头。

　　纨素是被闹钟叫醒的，她很喜欢睡懒觉，但因为还要上班，所以没办法，只好起床。其实她前一天晚上也没睡好，回到卧室发了好一会呆。

　　她总觉得最近清隐怪怪的，说不上那里，反正就是怪，但她也不好问。在她的眼里，清隐像个兄长，他成熟、严厉、不苟言笑，很多时候，纨素是怕他的，但更多的是尊敬。

　　其实，纨素也不是没有想过跟清隐的关系，有很多时候，她都能感觉到自己其实是很希望留在他身边的，不管是亲人也好，爱人也好，哪怕是朋友也好，留在他的身边，她就能感觉到从来都没有过的安定。她也能感觉得到清隐在冷冷的面孔下，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尽管他总是悄无声息的。可纨素也很清楚，清隐之所以对她好，更多的是因为她“帮”他们生下了陌陌。如果不是因为陌陌，也许，他们早已是路人。

　　纨素晃晃脑袋，拍拍脸，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穿衣下床，打开门，便看到了靠在沙发上假寐的清隐，面前的茶几上摆了几样她爱吃的早点。

　　听到开门的声音，清隐立刻醒了过来，坐正了身体对纨素淡淡地说：“吃早饭吧，一会我送你上班。”

　　“我洗漱。”

　　“先吃饭。”清隐一边摆着碗筷一边说，“你有胆囊炎，早上刷牙的时候容易干呕，先吃点饭再刷牙就不会恶心了。”

　　纨素听话地“哦”了一声，坐到了清隐对面。她有些轻微的近视，远的时候没有注意，走近了才发现清隐的气色有些不好，好像很疲惫的样子。她盯着他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清隐喝了口粥，听到纨素问，一口吞了下去，闷声闷气地抱怨：“你那床！那么小！又窄！我怎么能睡好？！”说完抬头打量了纨素一眼，撇撇嘴，“你倒是睡得很香么。”

　　纨素有些莫名其妙，她有些小人之心地想，以前的时候是谁死乞白赖地非要睡在这的，说这里舒服，现在又嫌床小了！不过，她也不以为意，随口说：“下次再来，你睡卧室，我睡书房。”

　　清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盯着纨素，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卧室里的床也没有多大啊。”

　　“肯定没法跟你的比，你那张大床陌陌在上面打好几个滚儿都掉不下去。我房间小，也摆不下，再说我又是一个人，要那么大的床干嘛。”说完打量着他说，“不过，你手长脚长的，在我家无论睡哪都有些委屈，要不... ...”

　　“要不什么，你再敢说那句话试试看？”清隐瞪眼，果断地打断了纨素的话。

　　纨素笑了，在她面前，偶尔，清隐也会有气急败坏的时候。

　　这是清隐最快乐的时光，无论他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只要一来到纨素这，所有的纷扰全都自动消失了，这个家并不大，可却是他的世外桃源，清隐很珍惜。

　　吃完早饭，两人一起出门，清隐送纨素去上班，一路上交通很顺畅，没有堵车，清隐的心情很好，在纨素准备要下车的时候，他突然说：“素素，有没有想过找个人嫁了？”

　　纨素愣了一下，立刻低下了头说：“不想。”

　　清隐眉峰一挑，问：“为什么？你都三十岁了，女人一旦过了好年纪都没得挑了。”

　　纨素笑而不语。

　　清隐紧抓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沉默片刻，又说：“见到蓝彦了吧？”

　　纨素很清楚无论她做什么事都逃不过清隐的眼睛，所以她也没有打算隐瞒，点点头算是回答了。

　　“这样很好，你心里一直都有他，我看他对你也是一往情深。我打听过了，他还是单身，家世很好，工作体面，收入不错，有房有车，长相也不错，你们很般配，而且重要的是你们相爱。既然这样，那就在一起吧。”清隐说得斩钉截铁，好像在安排一份工作，果断又干脆。

　　这不是清隐的做事风格，给别人当说客。以前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人给纨素介绍男朋友，但清隐必须要先亲自过目。而结果往往就是无论是谁，条件有多好，只要一见了他从此便没有了下文。

　　按说纨素的条件也并没有多好，个头一般，身材一般，样子还算清秀，但是性格沉闷，工作一般，收入也一般，虽然家世很好，但也是以前的事了，她已经有近十年的时间不跟家里人联系了，所以这样的女孩子在现在这个社会是没有多大市场的。但清隐却不这么认为，他总觉得纨素是一块埋在砂砾中的金子，她的好别人根本就看不到，所以他一定要帮她找一个懂她的珍惜她的人才算是能真正配得上她。

　　现在，这个人也许已经出现了，他就是蓝彦。那个让纨素十年来都念念不忘的初恋男友。

　　纨素只是笑，好半天，她抬头迎向了清隐的目光，说：“我不相信爱情。”然后推开了车门，下车，离开。

　　这是纨素第二次说这句话，第一次是对蓝彦说，这一次是对清隐。

　　清隐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不相信爱情。

　　这就表示，蓝彦都给不了的东西，他穆清隐一样给不了。

　　清隐的心里满满的全是挫败感，他一直以为纨素不谈恋爱，对所有的男人都不感兴趣是因为她心里一直还装着蓝彦，事实上她的表现的确是，因为他知道她保留了很多蓝彦的习惯。现在他才明白，她所做的这一切，也许仅仅只是习惯而已，更或者是为了悼念她那短暂又不再相信的爱情。

　　说到底，他还是不了解纨素。他用了十年的时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们的关系，他也曾因为自己特殊身份矛盾过，但从心底还是希望总有一天，也许纨素会被他感动，会爱上他。可现在，纨素告诉他，她不相信爱情，那这是否说明，不可一世的穆清隐在纨素的眼里其实和那些俗不可耐的男人一样，根本就没有任何希望？

　　办公室里，纨素坐在自己的办公隔断前，在那片只属于她的小天地里，一反常态地没有工作，而是对着电脑屏保发呆。

　　爱情？今早，清隐竟然跟她提起了爱情。

　　是的，她不相信爱情。

　　妈妈曾不止一次地提起过，那时的她很年轻，留在生活了近二十年的福利院做老师，是个害羞、内向、怯懦又平凡的女人。瑞文的出现就像一道阳光，照亮了她一直黯淡无光的世界。后来，她不顾院长的反对，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最初的时候，瑞文对她也是一往情深，百般呵护。可后来，全变了。公婆、小姑对孤儿出身的她没有一丝怜悯，有的全是厌恶。她曾百般讨好，却依然处处受到白眼。再后来，连瑞文也开始对她厌烦了，他曾经是那样爱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可到头来这却变成了他最讨厌的。

　　蓝彦对纨素说他爱她，可爱得连最起码的信任都做不到。还有清隐。纨素不傻，也不是木头，十年了，清隐对她甚至比对莫琳还要好，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没有感情，单凭着莫琳的遗言和对她感激，任谁都不会相信他能十年如一日地去呵护她。可是，他却从来都没有提过，甚至还要游说她去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不管他是不是真心，还是出于别的考量，这一点足够让纨素寒心。

　　一个明明深爱他的妻子却任由别人欺负她，又扔下她很多年不闻不问最后把她逼疯、逼死的男人；一个爱她却从不相信她的男人；一个爱他却不肯说出口的男人。如果爱情真的是这个样子，那纨素宁可不要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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