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贺冲,醒醒,快醒醒,别睡着了!”
千叶抓起贺冲肩膀一个劲的摇,见他没反应,又拍了拍他那张纸一样白的脸。然而,她自己也快到了虚脱的临界点。
贺冲双目紧闭,长时间缺水致使他沉沉昏睡,意识模糊。千叶帮他将领口解开,掐了会儿人中,又脱下外套使劲扇,他这才缓缓睁开眼来。
“水,水……”
“再坚持坚持,一定会有人来救咱们的。起来,跟我说话,千万别睡。”
千叶吃力的将他扶起,他顺势靠在她的肩头,较稍前恢复了些。
“早知道要死一块儿,该对你温柔些。”他舔舔唇,发现舌头也干到起了厚厚的壳。生命或许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他反没了先前的恐惧,看似轻松的玩笑起来。
“我才不要死呢,你也是,挺住。”千叶鼓励道,“你不是说你那么多钱死了不划算嘛,想想那些钞票,一定得活下来把它们花光才行。”
“哎,就是让钞票给害的,没钱的话谁他妈绑我。我现在才知道,钱就是一堆废纸。”贺冲垂头丧气的说,眼睛疲惫得又准备合上,但奋力硬撑着,“我也想活着,活着多好啊,鹿城的姑娘那么漂亮,莲安堂的羊杂汤那么好喝……还有酒,酒是最懂我的,现在如果有一瓶该多好……哎,完了,都完了。”
“听我说,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你看,我一个女的都没事,你也一定能撑过去。”
“呵,要不是我平时变着法的折磨你,把你打磨成汉子,你不也早蔫了。”
尽管还是损人的话,却没了往日的*味。
“难道还要谢你不成,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困在这鬼地方。所以你不许死,给我好好的活着,出去后我还要找你算账呢。”
说罢,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恍恍惚惚间,贺冲突然觉得眼前这女孩像一位深交多年的挚友。照理说千叶是他在寰宇最讨厌的人,也是最想整治的人,此刻却莫名觉得她有些可爱。这可爱与皮囊无关,与言谈无关,却与希望有着同样的光泽,在压抑的井底越发明亮且令人鼓舞。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特小气,特没肚量。其实,之前的事我早不生气了,天天捉弄你也只是喜欢看你狼狈的样子。你是我工作之余的消遣,懂吗。”
“你意思是捉弄归捉弄,不会再变着法挤我走咯?”
“挤得走吗?”贺冲反问,“你比我还不服输,比我还性子硬,我要是房梁你就是承重墙,天花板塌了你也不会倒啊。”
“你还有理了……”
“我好饿,你不饿吗,我肚子都瘪了。”
千叶摸摸腹部,摇摇头。
“没感觉了,胃像是睡着了。”
“现在几点,我们在这儿呆了几天了?”贺冲再次躺下。
“鬼知道呢……”说那么久话,又一直用力撑着他,千叶也实在没劲了,跟着躺了下去。
好一会儿,贺冲有气无力的说:“我一直憋着呢。”
“什么?”
“尿啊。”
“憋着干嘛,会得肾炎的,我转过去,你尿吧。”
“这儿那么小又不通风,味儿蹿出来多不好意思。我宁愿渴死饿死,至少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可不想别人给我收尸的时候还要腾出手捏住鼻子。”
“切,你比女人还虚荣。”
“我只是比你这个女人虚荣……办公室那些妖精成天描眉画眼,你连个口红也不抹。”贺冲说着迟疑下,转头问道,“其实细看你也不算太丑,就是有点不修边幅。”
千叶向来对旁人关于她外貌的评价毫不在意,所以听到这样的话也很不屑。
“我不会化妆,也不喜欢化妆。”
“至少抹点口红吧,这样喜欢你的男人才会忍不住想要吻你……”
“你!”
她转头瞪了贺冲一眼,贺冲吐吐舌头。
一阵沉默,两人都比之前更为虚弱,却谁也没打算闭眼,用意志撑着。
“你说,我们是先渴死还是先饿死啊?”贺冲又问。
“渴死吧,我都快冒烟了。”
“要不,我给你点儿?
“什么?”
“尿。”
“恶心!你自己怎么不喝。”
“我也觉得恶心,尽管电影里总教人没水时可以喝自己的尿,但我还是喝不下去。”
“别说了……”千叶求道,双腿夹紧并不停的扭动胯部,“其实我也憋不住了。”
“那你去这边我去那边?”贺冲指指井底左右两个黑洞。
刚说完,他就跟千叶同时撑起上半身,一个用爬一个用跪,分别朝两个洞里钻去。
完事后,两人鼓胀的下腹得以释放,贺冲不停嗅鼻子:“好像没什么味。”
“你喝了吗?”千叶调皮的问。
“滚……”他再度躺倒,片刻恢复的精神头又弱了下去,“我说,如果能出去,升你做二部经理吧。”
“都这时候了还能想着工作,看来平时我错看你了。是觉得铁定出不去才拿这话逗我吧,我何德何能做部门经理,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把秘书的位子保住就谢天谢地了。”
“那……做个总监?”
“我知道,你还是想逼我辞职,这招太狠了,我还真招教不住。”
贺冲忽然睁大眼,像有了更完美的主意。
“对了,做我的私人秘书,这个你行。”
“求你了贺总,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就想喝水……”
望着井口,千叶对那一寸通往外界的圆口充满期待。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嘴里开始燃火。贺冲的声音也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她感觉身体像块慢慢耗尽的电池,到了最后时刻。
她不怕死,但她舍不得莫莲之,舍不得宋英宸……
两人终于还是撑不住,各自闭上眼睛。
……
啪嗒,啪嗒——不知过了多久,千叶觉得额头被什么东西打中,没力气躲避,那微小而冰冷的坠击却越来越猛,将她的脸浸湿。
迷糊中她以为是血,但血应该是热的,液体流过嘴角,她舔了舔。
“下雨了,下雨了!”她兴奋的叫起来,唤醒贺冲。
两人贪婪而激动的张大嘴,仰着头,疯狂吞咽雨水。他们从没觉得雨水如此甘冽清澈,滑过喉咙时像在粗粝的蛋糕上抹了层滋润的奶油。
“我们有救了!”贺冲高兴的说。
很快,焦渴被灭下去,两人衣衫尽湿。水不仅修复了咽喉口舌的不适,也让身体内环境得到改善,那种昏沉沉的感觉减弱了。
千叶突然想起什么,钻进刚才撒尿的洞,很快从里面取出顶被遗弃的安全帽。她将安全帽倒过来接雨,如捧着件精美而贵重的容器。
“我好饿。”贺冲难受的用手抵住腹部。
“别贪心了少爷,老天爷刚给下了雨,不会下面包的。”
将接满雨水的安全帽放到一边稳稳妥妥搁好,说来也奇,雨一下由大变小。
“有几顿没吃了?”贺冲靠井壁坐好,肚里传来咕噜噜的声响。
“雨还没停,要不你再喝点?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半夜饿了我就狂喝水,还是顶用的。”
“在哪儿?”贺冲表示没听清。
她不再重复。身世要解释起来会有很多麻烦,她无意在他面前袒露。
贺冲见她陷入沉思,又问:“在想什么?”
“想我妈妈。”
“哎,我也想我妈,虽没什么印象,但就是想。”
“没印象?”
“我跟我姐不是一个妈生的,现在这个妈不是亲妈……亲妈是我爸在外面的女人。”
她甚为吃惊。
“不过现在这个妈对我很好,我想亲妈也不过如此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你说话跟个老太太似的……”贺冲在说话间隙仍喝着雨水,“刚才睡着我梦见我亲妈了。”
“她人呢?”
“死了。”
最怕听见关于母亲的悲剧,她突然对贺冲升起一股悲悯。
“我要先死了你就吃我的肉吧。”她想了想,非常认真的说,“好好活下去,等人来救你。”
“谢了,我看我肯定死你前面,女人耐力比男人好,你肯定没事。”
两个无助的年轻人有一句没一句开着悲观的玩笑,心里真正悲观的情绪却不愿在对方面前表露。他们困在此地互为同伴,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靠精神相互鼓励。他们都明白,那种显得无知的乐观是延续生命的最后一点力,一旦这点力也松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阵雨过去,木板上积留的雨间歇性滴落下来,在安静的井底噪起回声。
“杨千叶,对不起。”
“良心发现啦?”
“之前不该那样对你,我跟你道歉。”
“没什么,我也不对,让你当众出丑。”
“不是丑。”贺冲似乎对她的用词不太满意,纠正道,“是没面子。”
“还不许人说你丑了。”
“我丑吗?”他问,不似开玩笑而很认真的样。
“还行吧。”
“还行?你瞎啦!”他很不乐意,竟想起身好好理论一番,无奈双腿麻木无力,“去打听打听,本少爷多少女人排着队追。”
“人家爱你的钱罢了。”
“那她们怎么不爱别人的钱,偏爱我的钱,还不是因为我长得帅。”
这时要有面镜子,贺冲巴不得对着好好欣赏自己那刚毅英俊的面容,峻峭如山的身材。相较于宋英宸,他的确是另一种类型的帅哥。
“行行行,你帅,公司许多女同事都对你垂涎三尺,我承认。”
“那我问你,我帅还是宋英宸帅?”
宋英宸——这三个字突然出现在绝望的井底,像一个扑腾着翅膀的天使,让千叶顷刻有种泪目的冲动。她没有答话,陷入属于自己的沉思。
“问你呢,我跟那小子谁帅?”
她双臂抱膝将身子挪到一边,对着井壁。
贺冲被她莫名其妙的反应搞得有些不知所措,猜想她或许真是饿了累了,便不再搅扰。
“宋英宸,宋英宸……”她脑子里一遍遍闪过这名字,这个人。
从没有一个时间像此刻般能清晰的将这个人的身形面貌复刻在脑海。她喜欢他,爱他,深藏的情愫如刚才倾盆的雨水……但又无法接住,她就是那顶破了洞的安全帽。她身边充满邪恶,充满仇恨,这些是跟宋英宸完全不相干的东西。
她多想在死前将这份心意告诉他。
“宋英宸,我爱你。”
她在内心狂喊,两行泪汹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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