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依娜越走越快,甚至小跑起来。
身后不断叫她的那个人曾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之一,但发生太多事,她没法再像从前那样对他。她想赶快跑出他的视线,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然而贺冲非常执着,见追不上她,直接拨了电话。
她迟疑片刻,接了起来。
“喂。”
“姐,跑那么快干嘛,我在你后面呢!”
贺冲气喘吁吁追上来。
“一个劲儿的喊你,没听见啊?”他身子前倾,双手撑在膝盖上,背部一起一伏。
“哦,我没听见。”她敷衍道,看了看远处的体检大楼,“你来这儿做什么?”
贺冲得意洋洋道:“婚前体检啊。”
她会意的点点头,挤出一丝笑。
“恭喜,这么快就修成正果了。”
“你来这儿又做什么,也体检?”
“哦不,公司最近代理了一批仪器,这儿的院长很感兴趣,想找我谈一谈。今天天气这么好,恰巧又想出来走走,就亲自过来了。”她拨弄着耳发,精致的轮廓一如往常,但从前那种乐观开朗的东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繁重事务下衍生出的疲惫与强撑。
“你怎么搞起医疗器械来了?”听闻姐姐开始涉足以前根本瞧不上的领域,还亲自跑腿完成从前由助手代劳的事,贺冲有些不忍,更有些内疚。
“我是生意人,只要能赚钱就是生意。”
“是不是公司那边不太好做啊?”
“怎么会!”她似乎瞧出了贺冲的心思,脱口道,“太小看我了。”
“我怎么听说你们业绩不太好呢?”贺冲的关心非常直接。
“就因为我开始做小本生意,所以你觉得M&N经营吃力?”
“不,我不是那意思。”
“我喜欢挑战,对新行业新领域兴趣满满,所以一开始都会抱着学习的心态*。你别瞎想了。”
说完这句,贺依娜顿觉自己像个没落的贵族。嘴硬这种行为从前根本不会发生在她身上,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在意所谓的面子。诚然,她擅长的领域是房产、贸易、金融,但这几块无一不在父亲的幕后操纵下举步维艰,所以她只能被迫将经营转向不曾涉足的版块。这的确算挑战,但更多是妥协。
“顺利就好,我相信你的实力。但是姐……”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头再聊吧,先走了。”
她知道贺冲想说什么,赶紧止住话题。
“等等……”贺冲一把抓住想要转身的她,“你真不打算回家了吗,爸爸最近身体可不大好啊。”
一阵风吹过,她感觉有粒沙吹进眼睛。但她坚持不让眼睛闭上,异物感在一阵强烈刺激后化作湿润的泪,在眼眶打转。
“你替我问候问候爸爸,就说我最近太忙,等有时间了回去看他。”
“你还在生他的气?”
贺依娜没有答话,而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贺冲,意思不言而喻。
“是,换我也会生气,爸爸这次做得太过分。可是姐,我要结婚了,我希望你能回来帮我筹办婚礼。”
“你现在独当一面,小小一个婚礼自己能搞定,用不着我。”
“不,你没懂我的意思。我曾经不止一次畅想过,要是哪天你结婚,我一定寸步不离的陪着,试装彩排、敬酒行礼,一个流程也不会落下。因为我们是姐弟,是最亲最亲的人,我不希望你像个普通宾客那样坐下面观观礼鼓鼓掌就完了,我需要你分享到我的幸福。姐,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明白,我会提前回来的。”她给出个不太明朗的回答,但这已是最诚恳的态度了。
接着她推开贺冲,道了声再见后转头离开。
“姐,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呆在奥古!”贺冲在她身后喊。
或许是听到了那个求而不得的东西,或许是弟弟毫无伪装的心声,她竟觉得双脚被什么东西钉在地面,动弹不得。
思索片刻,她微微回头。
“冲儿,你或许觉得我小心眼儿,觉得我贪得无厌,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品格不是任人侵犯任人支配的借口,即便我再与世无争胸怀豁达,我也是人,有自己的情绪。在奥古的问题上我的确想不通,但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处境。让我难受的从来不是不公的待遇,而是欺骗。”
“我知道,爸爸是做得不好,轻视了你抬高了我。但这只是他不合时宜的封建思想在作怪,并没有什么想骗你的意思。”
她淡漠的摇着头,再次想起奠基仪式上受到的羞辱。
“不,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叫骗。当你从小就被安排着朝东走,并被告知那里有你的梦想你的追求,可快要抵达的时候又被截断去路,不得不向着西边的方向掉头。这难道不是欺骗?如果一开始就不给我规划航线由我自行摸索,想来事与愿违的滋味也不会那么难受。”
“你放心,我会把奥古还给你的,我对那儿一点兴趣也没有。拥有一个公司而失去一个亲人,这不是我想要的,你懂吗。等结了婚我马上跟爸爸提,他要不应,我立马要孩子,等抱上孙子一高兴,他什么都会答应。”
“我宁愿当强盗也不做乞丐,不然,更不像他的女儿了。”她自嘲,同时也感动于贺冲的诚意。只是这份感动帮不了她,奥古更不会像贺冲说的那样轻易回到她手里。这段时间,她对父亲的了解几乎超过了对自己的了解,贺占霆寡淡决绝,比世上任何一座冰山还要坚冷。
“你别这么说,我听着心里难受。”贺冲道,也确实懊恼的低下头。
一阵沉默。
“对了,千叶她父母呢,结婚前应该会来吧?”她突然向他提出疑问,然而贺冲并不知道这看似关心的疑问背后有着别样的目的。
“她父母已经不在了……”他微微埋头,有些颓丧。
“哦,原来是个孤儿,那你可得好好待人家。”
“我知道,我会的。”
贺依娜又看了看时间。
“那就这样吧,我真得走了,你好好保重自己。”
“姐姐再见……”贺冲郁郁道,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
一路上,贺冲的话反反复复激荡着贺依娜,这位同父异母兄弟一如往昔的对她尊敬爱戴,她有些惭愧,甚至开始反省自己的言行。但一想起那些遭受过的不公待遇,情感支配理智的念头又被打消了。
她匆匆回到M&N,辛慕早在那里等她。一进门,来不及招呼,她便从包里取出一张纸递给辛慕。
辛慕接过一看,脸色随着逐行下降的视线变得凝重。她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一只手扶着胳膊肘,另一只手托着腮,脑子飞快运转。
“还真是来历不明啊。”
“会不会是我们太敏感了?”贺依娜问,端起杯子喝了口,一时发现这杯子是贺冲曾几何时送她的,心绪又短暂飘回到先前与他的邂逅。
辛慕再次端起那张纸详看,嘴里念道:“澜城,五岁进福利院,无亲属探视……”接着一抬头,眼珠转了转。“她是孤儿?”
“算是吧,听说从小没父亲,母亲又是植物人,前段时间刚过世。”贺依娜被她夸张的警惕感搞得有些紧张,忍不住劝道,“妈,千叶在寰宇的时候就不怎么爱说话,可能性格原因导致看上去有点神秘,我觉得你是不是想多了。”
“也许吧……但看上去老实的人不一定可信,不叫的狗才咬人呢。我总觉得她那个人不简单,没才没貌的居然把贺冲弄得五迷三道的,不提早摸清来路,日后结了婚天天吹枕边风,恐怕会对你构成威胁。”
“那晚在酒会的洗手间我或许听错了,她跟卢美琴的对话前言不搭后语,实在不明白在说些什么。要不,你找卢美琴打听打听?”
“姓卢的也是个*,雷万那件事我就看出来了,过河拆桥吃里扒外。你没见她现在三天两头去巴结贺冲吗,尾巴都快摇上天了。”
“既然这么不靠谱,妈还是少跟这种人来往,她跟雷总的事我也有所耳闻,那女人的确不怎么地道。”
“嗯,我心里有数,好在她在别的地方还对我有用。”
“别的地方?”
自知说漏了嘴,辛慕赶紧敷衍道:“没什么……对了,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刚才碰见冲儿了。”
“哦,野种都跟你说了什么?”她拱起眉,一脸反感。
贺依娜只好将与贺冲的对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哼,最亲最亲的姐弟,分享他的幸福,呸,不要脸。奥古有今天全是你的功劳,他不劳而获还好意思跟你谈什么分享。瞧着吧,那混小子得意不了几天了。”
“妈,别这么说,冲儿也是无辜的。”
“你又来了。”
辛慕不轻不重的斥责道,转身从酒柜取出酒。通常在进行复杂心理活动时,她都需要来上一杯。
贺依娜却越发从她神神秘秘的状态中读到一丝危险的东西,虽感到害怕,但又不愿刨根问底,因为她知道如今这种局面下,唯一能帮她的只有母亲。她曾是个骄傲的人,特别在女性当中没对谁示过弱,因为她就是骄傲本身。
可现在她深信母亲比她强势百倍,她愿意在惶恐中等待未知而充满诱惑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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