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一刻,门卫将派出所大门上了锁,只留靠近收发室的侧门供人进出。
他刚端起碗准备吃饭,看见一个女孩朝这边跑来。
“你好,我想找一下胥兰胥警官。”千叶顾不上喘气,急匆匆问道。
“胥兰?已经下班了。”他瞅了眼她,将电视频道调至新闻。
“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能不能给我他的电话?”千叶又问。
门卫大叔有些不耐烦,夹着筷子的手指在一个本子上敲了敲。
“要报案先在这儿做登记,如果不是报案,明天再来。”
她朝本子上看了看,上面记载着一些报案简要,大多是“家庭纠纷”、“手机被抢”、“钱包遗失”等。犹豫半天,还是没法下笔。
“大叔,我不是报案,拜托你通融通融,胥警官是我朋友。”
“既然是朋友给他打电话呀。”
“我……我没他电话,可我真有急事找他。”
“派出所就没有不急的事!”说着,门卫将电视音量调高,做出不再搭理的姿态。
无奈,她只得叹声气怏怏的离开。
刚到巷道另一头,突然发现胥兰竟坐在一家小店内,同样是油酥花生配二两酒,喝得面色绯红,她忙上前招呼。
“胥叔叔!”
胥兰抬头,表情有些疏远。他特讨厌喝酒时被人打扰,不管是突发的工作还是碍不过情面的人情世故,都懒得应付。因为下班后的这段时间属于他自己,他十分珍惜。更何况,出现在眼前的还是上次“报假案”的姑娘,他更反感了。
“你是杨……”他用筷子指着千叶,叫不出名字。
“对,杨千叶,宋英宸的朋友。”
“哦,吃了吗,一块儿啊。”他抽了抽右手边的凳子,示意她坐下。
他并非在说客套话。虽讨厌喝酒时被人打扰,但来者要能坐下陪着喝两杯,他求之不得。
可惜千叶不是来喝酒的,将他推过来的杯子又推了回去。
“胥叔叔,我又找到那帮人的据点了。”她尽量将声音压低,却很重。
“噗……”胥兰从嘴里喷出半口酒,剩下半口好在反应快才没浪费。
“这次是在一所小学里。”
“你不喝酒?”胥兰又将杯子朝她那边推了推。
她摇摇头,他便将杯中酒倒入自己口中。
“那说什么醉话,上次的事还没怪你呢,又来了。”
“这次是真的!”千叶再度将上身向他靠近,尽管他满嘴酒气着实难闻,“你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太恐怖了。”
“赌博吸毒?卖淫嫖娼?非法传销?半仙算命?”胥兰不屑的问。
“杀人。”她嘴唇几乎没有动,牙齿与舌头轻微摩擦出这两个字。
胥兰先是一愣,继而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你看见的?”
“嗯,一刀一刀的割,还有很多人在看,那些人都是疯子。”
胥兰拿筷子不停拨弄着盘里的花生,却没有夹。
“小妹妹,我不懂你们年轻人现在喜欢玩什么,也承认自己老了,早被时代淘汰掉。但不管你们的趣味多新潮怪异,我都不认为撒谎是什么好玩儿的事。要不是看在你是宋英宸朋友的份上,我可能会把你带回警局,以散布谣言报假警追究你的责任,明白吗?我刚下班,想一个人坐下来喝几杯放松放松,你要还知道尊重长辈这一说,就到别处逗人玩去。”
一番话尖锐刺耳,丝毫不留情面。
“我没骗你,我也没有动机报假警。上次制药厂的暗道真是被填了,这次如果早点行动,他们应该没那么快换地方。胥叔叔,您就再信我一次,杀人这种事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胡说呀。我真是亲眼看见的,还差点被他们捉住。”
“他们捉不住你的,你这么厉害,一定次次都能逃出来。”胥兰讽刺道,将筷子一放,朝后伸个懒腰,随即叫道,“老板买单。”
见他想走,千叶赶紧起身拦住去路。
“求您了胥叔叔,再信我一次。”
胥兰眼球外鼓,下巴往里收,憋了很久打出个酒嗝。
“我又不是菩萨,求我干嘛,没用。”
“那要怎样你才肯信我?”
“什么都不说我就信。”
他又打了个酒嗝。
千叶急了,使出激将法:“都说鹿城警察窝囊,有案不立立案不破,看来一点不假。”
这话显然激怒了胥兰,一把抓住她胳膊,像要打人的架势。
“姑娘家家嘴怎么这么欠,信不信我马上把你拷回所里去?”
千叶也豁出去了,伸出两只握紧的拳头道:“拷,现在就把我拷回去,随便安个什么莫名其妙的罪,也算立功了。”
“你!”胥兰往腰间做了个摸手铐的动作,继而又冷静下来,松开手。
“别把我跟那些人混为一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并不是所有警察都是吃白饭不作为的。这个社会每分每秒都有大大小小的案件发生,如果次次都能重拳出击一击即中,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铤而走险杀人越货了。犯罪有犯罪的成本,破案也有破案的成本,希望你明白这道理。”
“我只明白邪不胜正,身为人民警察就该惩恶扬善的道理!”
胥兰将一张百元钞票拍在桌上,推开她。
“用不着你唱口号,让开。”
他走路的背影彻底将一个从中年向老年过度、郁郁不得志的警察形象勾勒出来——双腿分得比普通人开,步履并不轻快,腰背虽有着硬朗的线条却早已算不上挺拔。要不是左右晃荡的双臂还显得虎虎生风,脱掉制服的他或许跟普通市民别无二致。这种略带落魄的失意缘何而来,只有他自己明白。
“胥叔叔,你等等!”千叶不甘心,追了出去。
他很坚决,没有回头。
就在昨天,他接到暗恋多年且不曾放下的那个女人的电话,简短寒暄后,卢美琴刻意嘱咐他不要搭理杨千叶。她说杨千叶这女孩有些神经,为接近宋英宸不惜对周遭熟人展开各种攻势,甚至编造谎言以求套近乎,其中很可能也包含他。
仔细想想,杨千叶今天的表现的确不太正常,甚至到了失礼的程度。她可能想借此引起注意,所以谎造骇人听闻的事件迎合他的职业,达到相互熟识的目的——胥兰如是想。
可奇怪的是,那双眼睛为什么又实在让人无法回避,若非身临其境,是装不出那般火急火燎的样子来的——同时他也非常困惑。
想着想着,他发现自己已走出数百米,回头一看,却吓得连连后退——千叶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超过一米的位置,眼里充满倔强与诚意。
“你是鬼啊,走路不带声。”
“胥叔叔,求您相信我,我真没编瞎话,我可以起誓!”
“啧。”胥兰将双手从裤兜掏出,耐着性子说,“上次你也这么斩钉截铁,结果呢,不还是白跑一趟,要我拿什么信你?报警有报警的条件,出警有出警的流程,就因为你一句有人杀人,警察就该荷枪实弹整装待发吗?”
“我知道我拿不出证据让你相信,可难道就任由那些人胡作非为伤天害理吗?”
“没想到你一个女孩子也有拯救地球的梦想,我佩服你的想象力。”
“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你都不会相信我了,是不是?”
“小杨姑娘,说句不好听的,你怎么不去别处报警,偏找我这儿来,不还是想着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吗。即便你对鹿城警务有诸多不满,也不好用这种方式发泄,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想骂我们这些穿制服的,大可以上网换个名字敞开了骂,再不然,也可以写信向我们上级领导投诉。”
“如果今天是宋英宸来找你说这些,你会信吗?”
胥兰语塞,双手抱胸朝墙面一靠。
“他跟我说你是他认识的最有责任心、最富有正义的警察,而且很勇敢,所以我才来找你。”
他被这话打动了,收起不容商量的态度,问:“那你说说,都看见了些什么?”
“我看见……”千叶大喜,她终于说服了这个倔强的警察。
“老胥!”就在她准备将闯入极乐场的过程复述给他听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胥兰抬起头,表情瞬间变得欢喜。
“美琴!”
千叶也回过头,见卢美琴正朝她走来,手肘上挂着的名牌包在渐暗的天色里显得格外惹眼。
“卢阿姨?”她很是吃惊。
“千叶……”卢美琴也假装诧异的看着她,“你俩认识?”
她不知如何作答,而卢美琴似乎也不打算等待答复。
“远远看着有点像,还真是你。”她又朝胥兰说,香水味扑鼻。
“你来这儿做什么?”
卢美琴倒也不慌,露出一排牙笑道:“怎么,你们派出所把这条街买了,不让我们小老百姓进来?”
“小老百姓当然可以,只是你堂堂一个富婆也来这儿,我有点诧异。”胥兰酸溜溜道。
“我来找你。”卢美琴娇嗔的朝他肩头一打,宛若年轻男女间的暧昧动作,“身份证快到期了,能找个熟人开个后门不,不想排队。”
胥兰将信将疑将她打量番:“这点小事我还是能行……什么时候来办?”
“明后天吧。”
卢美琴敷衍道,随后转向愣在一旁的千叶,“千叶,碰见你正好,陪我回樱花公寓取点东西。”
千叶有些不知所措,怔怔看着胥兰,胥兰也露出不解的表情。
“走啊,我正好忘带钥匙了。老胥,我们回头聊啊,拜拜。”
主动权被卢美琴完全掌控,不等两人做出反应,便拉起千叶朝后方走。千叶也知道此刻不再适合向胥兰讲述什么恐怖见闻,只得跟着离开。
望着两人的背影,胥兰纳闷极了。他不仅对卢美琴突然出现感到意外,还觉得别的什么地方好像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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