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冲左手握着肉串,右手一瓶澜城本地产橘子味汽水,打小吃摊过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在澜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上逛了半天,他一点想离开的意思也没有。
说是商业街,与鹿城比起来顶多算个升级版的农贸集市。可对他这个从小浸染在现代都会里的富家少爷来说,这儿简直是瀛环搜奇的异域。
“老板,哪个好吃啊?”多孔灶吐着炽热的火苗,一排瓦罐咕噜噜冒着热气,他伸长脖子使劲闻了闻。
“这个……”
老板正准备介绍,千叶冲上来将他拉至一旁。
“贺总,不早了,还吃啊?”
“怎么又贺总贺总的,让你叫我名字。”他将竹签上最后一块肉咬下,意犹未尽的说,“再回去买几串吧,这肉可真好吃。”悠游自在的样子看上去一点干正事的心思也没有。
千叶怀疑的看着他,忍不住问道:“跟客户到底约的几点,我们已经晃了大半天了。”
“客户忙,说忙完给我电话……对了,咱们下一站去哪儿啊?”
“下一站?”
“找个有特色的餐馆吧,该吃晚饭了。这儿都喜欢吃些什么呀,鸡鸭鱼还是牛羊驴?”
“还吃?都吃那么多东西了。”
“刚才那些不算,现在是正餐,得来点儿扎实的。”
千叶抬头看看,天色已渐暗,不由得心急。可贺冲如何安排又不好干预,只得耐着性子说:“不早了,还是赶快把住的地方落实下来吧。”
“哦对,我怎么给忘了。”贺冲将竹签与汽水瓶扔进垃圾桶,又擦擦手,“六星级酒店这儿有几家,选个近点儿的。”
千叶用一种“你再说一遍”的表情看着他,哭笑不得。
“只有一家叫‘六星’的商务酒店,没有六星级酒店。”
“五星呢,不会五星也没有吧?”
“别为难我了,反正找家贵的总行了吧,你凑合凑合。”
贺冲皱皱眉,表示妥协:“赶快订。”
查询到号码,她拨通了酒店前台。
“你好,请问还有客房吗……对……两位……有没有两个单间……只有标间啊,那我问问,你等等。”
她拿手遮住电话。
“没单间了,还剩个标间,她推荐我们订商务间但没有折扣,要不换一家吧。”
贺冲没好气的将电话夺了过去。
“喂,别听那女人瞎说,订间总统套房……没有!靠,啥破酒店……商务套房?是你们那儿最好的吗……那给我留着……贺,加贝贺……谁要你给我打折,毛病!”
电话挂断。
“开个酒店连总统套房都没有,会不会做生意。”他抱怨道。
“又不是总统住什么总统套房……”千叶小声嘟囔道。
“又不让你掏钱,紧张什么呀。杨千叶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让我住什么标间。”
“不都是睡觉的地方嘛,在一栋楼里能有多大区别。”
“看看你后面那两个……”
千叶回头望去,两个严肃而专注的保镖正于十米开外站着。他们从鹿城出发就一直跟着,贺冲怎么甩也甩不掉。
“你觉得住标间的人配俩傻大个儿合适吗?”
“他们就这么跟着吗,也不喝水也不吃东西?”
“管那闲事做什么,那是他们的工作。”贺冲轻飘飘的说,千叶心里很不是滋味。
的确,不管从事哪一行都无“轻松”二字可言,保镖如此,她如此——只有贺冲这种身份的人除外。
“要不再给客户联系联系,就这么傻等着吗?”
“慌什么,带我去你家看看。”贺冲忽然提议道。
“我家?”她在那一瞬间有点恍惚,“家”这个东西在十七年前就与她告别了。
“怎么,不欢迎啊?”
“不,不是。”
“那就去看看呗,别回了鹿城又说我这当老板的不近人情。”
“好,那走吧。”
尽管没有了家,可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就在澜城,她当然想快些飞回到母亲身边。于是也不愿多做顾虑,点点头带上贺冲朝疗养院方向行去。
桂花馨香,黄叶连连,整个疗养院沉浸在一种寂寞的宁静中。
“不说去你家吗,来这儿做什么?”贺冲纳闷的问。
“我家就在这儿。”
左拐右拐,两人来到莫莲之病房。
说实话,贺冲见到这间病房的时候,第一直觉不太敢迈进去——三张床上睡着三个不同病症的人,都是一副游离于死亡边缘的模样,着实骇人。
“妈!”
千叶朝窗下那张床唤道,笑着跑了过去,展现出的那种欢畅幸福、完整纯粹的笑,是贺冲以往从未见到过的。另外,尽管知道莫莲之是植物人,可当真真实实见到,贺冲内心还是颇为震动。
千叶对着母亲说了许久话,同天下其他儿女一样,报喜不报忧。
他站一旁静静看着,思绪如潮。
好一会儿,千叶才意识到冷落了他,而自进门起绽放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对不起,把你晾一边了,很久没见妈妈,话说得有点多……我去给你搬椅子。”
他迅速拉住她,那眼神,那力道,完全不像单纯的阻止。
“怎么了?”她问。
“我能跟她说会儿话吗?”
“你?”她回头看看莫莲之,一脸茫然,“她什么也听不见,连知觉也没有。”
“不,肯定有,这儿。”贺冲戳了戳左胸,接着上前朝莫莲之鞠了一躬。
“阿姨好,我叫贺冲,是杨千叶的……朋友。她没跟我说要来看你,所以我什么也没买,不好意思。她跟你长得真像,不,你比她漂亮多了,气质也好。”
千叶忍不住噗嗤一笑。
“胡说什么呢。”
“哎呀你出去,我跟阿姨说会儿话。”贺冲兀自搬来椅子坐下,又朝床前挪了挪,吩咐道,“要不找医生问问阿姨最近的情况,别在这儿妨碍我。”
“好吧,我正想去找下医生……你就在这儿?”
“嗯,去吧。”
待千叶走开,他悄悄握起莫莲之的手,像见到自家亲人似的。
那是一只干枯的手,嶙峋的样子有点不忍直视。
“阿姨,偷偷跟您说啊,我喜欢你家千叶。她很不错,比男人还仗义,又没花花肠子,做起事来认认真真的,跟人打交道也有礼有节。”他在脑子里苦苦搜索对千叶的评价,却发现始终找不到最为准确的那个字眼,“不过她不太聪明,有时还很笨,比如我喜欢她这件事吧,到现在都还没瞧出来呢,急死人了。你说说,我家挺有钱,我堂堂一个少爷难道降下身段主动跟她告白不成。是,我也知道这跟有钱没钱没什么关系,可我好面子啊……只有再等等吧,我会继续暗示她的。你也放心,我贺冲别的本事没有,但照顾好她绝不在话下。”
他边说边温柔的抚摸莫莲之的手,渐渐的,那双手像有了温度,柔软起来。
他又做贼似的朝门外看看。
“她平时很节省,连身漂亮衣服也舍不得买,我想可能把钱都花您这儿了吧。有这么个孝顺懂事的女儿,你真幸福。我这人是相信奇迹的,所以你肯定能好起来,加上今天我把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你也一定替我们开心是不是?记住啊,我叫贺冲,加贝贺,直冲云霄的冲……”
正在这时,她突然看见莫莲之的瞳孔朝自己这边瞥了一眼。
他赶紧松开手,使劲晃动脑袋,分不清是不是幻觉。
“您刚才是看了我一眼对吧,是想告诉我你很喜欢我,很认同我这个未来女婿?”他天真的说,颧骨下的肌肉绽出花,“太好了,就知道您一定对我满意,我对我自己也很满意,可就不知道你女儿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千叶的声音突然响起,她走了回来。
“这么快?”
“嗯,主管我妈的医生不在。”
“哦。”他从床边起身,搓搓手,“没什么,跟阿姨瞎聊了几句。”
“聊什么呢?”
“说你工作努力,前途无量啊。”
“切……”千叶笑着摇摇头,从床下取出水盆,“我想帮她擦擦身子。”
“好,那我去花园坐会儿。”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带着一个异性来看望母亲,而这人一开始跟她是冤家。
尽管只是出差途中的临时安排,但还是有些奇妙。不管怎样,她感谢贺冲,感谢他明知莫莲之没反应还能坐那儿傻傻的聊上一通。细想想,这位张扬跋扈的公子哥其实还是有可爱之处的,而且在今天的表现里又更可爱了一分。
从疗养院出来,两人就近吃了饭,所谓客户还是没联系。千叶提出想再回疗养院坐会儿,贺冲便先回了酒店。
他洗了澡,醒了瓶红酒,想与千叶来次夜谈。
这时,电话响了。
“喂。”
“怎么样,客户那边还是没消息吗?”
“改明天了……你什么时候回酒店啊?”
“啊,这样啊。那,那我今晚就在疗养院了,你早点休息。”
“你……好吧。”
这是多么令人沮丧而失望的消息。根本就没什么客户在澜城,一切都是他瞎编的。
他必须承认,千叶颠覆了他对女性的审美,又不仅仅是外貌上的标准转变。在他心里,千叶的好天然纯粹,不做作不虚伪,这正是他周遭最少见的一类人。
凭窗俯瞰,这座叫澜城的三线城镇流露出一种略微落后却迎头直上的生命力,老旧的建筑挂满霓虹,模仿着现代都会亢奋的节奏感。
贺冲端着酒,畅想着千叶在这里是如何长大的,也畅想着未来与她一起的日子会是一番什么景象。
……
卢美琴打开门,左右*替蹬掉高跟鞋,将挎包往地上一扔,便朝沙发走去。
她太累了,需要立马躺躺。
在雷万安排下,夜后同意帮她将鹿江壹号项目争取回来。尽管不知道这个神秘的极乐场主人将如何操作,与贺家又是何种关系,为今之计她只能信赖。
鹿江壹号对她太重要了。从最早为完成任务起,到现在关乎自身利益,她都要求自己不能错过。如果项目合作成功,她的经济收入与社会地位将猛进至第一圈层,到时就不是她求人而是人求她了。
正当昏昏然躺沙发上睡去的时候,屋内一番响动,她赶紧朝宋英宸卧室那边奔了过去。
宋英宸总躲着她,白天在家睡觉,晚上她回来便不知去向。他用躲猫猫的方式表达着心中不满,这与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行为如出一辙,同属逃避。母子俩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那个呼之欲出的问题,这是关系使然,性格使然,也是情感使然。
正准备热切的招呼儿子,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却将她的兴奋劲一扫而光——宋英宸正把衣帽间衣物往箱子里塞,很明显,他打算离开。
“你干嘛?”她问,一种焦躁而无能为力的情绪布满全身。
宋英宸没说话,甚至没回头,失聪般背对着她,整理衣物的速度更快了。
“英宸,妈妈在跟你说话!”她故意提高声调,摆出家长威严。
可宋英宸还是置之不理。
“你要去哪儿?”
还是没有回答。
事不过三,她再也控制不住胸口火气,一脚踢开箱子,上前抓住他的手。
“难道也想学你爸那样,一声不吭的丢下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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