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龚弘文陶醉在往事的回忆中,“那时候程察仲还是奉系军阀的重要头目,身旁的警卫遇到突袭也懵了,程老爷受了伤带着程家二少爷从车上逃下来钻进小巷子里逃命,却偏偏迷了路,幸好遇见了我和梦舒两个。我怕惹麻烦当时心里还犹豫了一下,多亏梦舒机灵,给程察仲指了正确的路,并把程家小二少爷拉在身旁,硬是冒认作弟弟,这才蒙混过了追杀,真是好险哪——”
“老爷,你说过好几遍了,我的耳朵都要听出老茧来了,”吴氏搂紧了自己的儿子,撇起的嘴角表示了她心里的不满。
“梦舒这孩子从小就机灵,遇到大事懂得临危不惧,小小年纪确实不同凡响。”伍佩思看了看自己端庄的女儿,心中是与有荣焉,对于吴氏的话也并不去理会。
“是啊,当年那个程察仲还算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特意登门来宴请我和梦舒去他们府上。程家是大户人家,那个气派啊,非同一般人家可比——”龚弘文晚上喝了几杯酒,瘦削的脸上满是兴奋的光芒,“他对我的态度还是很恭敬的,尤其是程家祖奶奶也奇了,特别喜欢梦舒,听说咱们家的梦舒和程家二少爷同岁,当下就要让梦舒到她家陪着瑞凯了——”
“爹,不要再说了,”龚梦舒有些无奈地看着父亲和母亲,“都过去十年了,你们怎么还记得这么牢?”
“能不记得牢么?”伍佩思难得露出了微笑:“我的女儿自从9岁那年进了程家,便成了程家的一份子。你到程家之后,我们龚家在邻居亲戚的眼里也都不一样了,这等荣耀之事自然是忘不掉的——”
龚梦舒看着父母心满意足含笑的模样,心头一酸,本来还想打岔开话题,见此也只好任由他们说去了,这顿晚餐龚梦舒有些食不知味。
晚上,龚梦舒躺在自己的床上,睁着眼睛半晌都睡不着觉。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那年她九岁,程瑞凯也是九岁。母亲说得对,有些人有些事真是想忘也忘不了。
第一次遇见程瑞凯的时候,他躲在巷子深处的箩筐里,远远地对她悄声说:“坏人还在么?”他的脸上有红肿的手指印,却神情冷漠。带了点羞涩的声音穿透了她的耳膜,她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说:“别怕。”他回答她:“我并不怕。”
她穿着一条干净的白色棉布大褂,黑色裙子,蹲在他面前很快就将他拉了起来,9岁的男孩子个头都比同龄的女孩儿小,所以她也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把他拉到自己的身后,然后说:“一会儿有人追来,你不要出声,我就说你是我弟弟——”
两个孩子的手拉在一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9岁的龚梦舒面对追兵的时候竟然那么泰然自若,她与年纪不相符的冷静也感染给了程瑞凯,两人就像天生的一对姐弟那样,让仓惶中也想速战速决的追兵对此没有生疑,从而躲过了程瑞凯人生中一大劫。
龚梦舒还记得父亲龚弘文接到大难不死的程察仲的邀请,第一次带着她去参加程府夜宴的情景。程家的气派和奢华让小户人家的龚弘文还有龚梦舒看怔了眼。不过龚弘文是私塾教师,还是稍微懂得场面上的礼仪,带着龚梦舒并没有太过露怯。
龚梦舒看到了穿着正式小西服的程瑞凯,看着老气横秋的他皱着眉头,在和领口上肥大饱满紧绷的蝴蝶结过不去,她不由莞尔一笑。
可程瑞凯看到她依旧没有笑,其实他长得很清秀,甚至比她都要端正得多,眼是眼,眉是眉的,就是眉心紧锁。
小小龚梦舒的心里泛上一个念头:“为什么这个二少爷总是这样发愁的样子?是谁欠了他的钱么?”
席上的龚梦舒落落大方,第一眼就让程家祖奶奶喜欢上了。龚梦舒永远都不会忘记程家祖奶奶当问到她生辰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又惊又疑又喜的表情,“你的生辰竟然和瑞凯这孩子是一样的——”祖奶奶拉住她的手就不肯放了。
“察仲,你快来呀!”祖奶奶异于寻常的嗓门让程察仲吓了一跳,赶到母亲前去,却见母亲拽住龚梦舒的手对他说:“察仲,这孩子应该是上天派来保护瑞凯的,咱们可要将她留下,不能让她走了!”
程察仲一双眼睛看了看明显也有些发懵的小梦舒,心中虽然不赞同母亲异想天开的念头,但众人面前也不好不给母亲台阶下,便打了个哈哈说道:“娘,就算是这样,可这孩子是别人家的孩子,咱们请人来吃饭是要感谢的,这样岂不是成了抢人了么?”
龚弘文听出了程察仲的推脱之意,连忙从宴席上站起身来,对程老太太赔笑着说:“多谢老夫人对小女的厚爱,但小女没见过大世面,也上不了台面,恐怕有负老夫人的厚望——”
程察仲也点点头,说:“是啊,娘,这件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大人们正在说话,却听得一旁一直不吭声的程瑞凯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了龚梦舒的面前,当时只有9岁的他,用手指着龚梦舒,大声地对所有人说:“奶奶,爹,我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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