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立马回应我,何宇今拧着眉,他扭身就拿起一条烟,他手忙脚乱拆了好一阵,他终于抽出一根来,他不太熟练叼在嘴上点燃,他连连呛咳了七八声才彻底适应那些烟雾缭绕,他吞云吐雾的好一阵,他总算是在烟雾迷离堆砌里缓缓开口:“陈十,对不起。”
“我需要听的,是对不起吗?”
不管疼痛,我粗暴扯动着耳环,我将它夹揉在手心里一阵,再重重丢在地板上,我任由它哐当作响着四处逃窜,说:“我无比后悔我那天,一时鬼火遮眼,答应与你试一试。其实何宇今,我们之间压根不合适。诚然,你似乎对我很好,可是当我想要给出回应,你总是步步后退,你总是后退到让我索然,让我意气阑珊,让我了无生趣。所以你是觉得与我在一起太闷,太没劲,所以你就一面与我周旋,再背着我蒙骗着我,和我最好的姐们乱来,是不是!”
他吸得很猛,那根烟很快变作灰烬掉在地板上蒙出一层模糊,何宇今又拿了一根,他这时已经熟能生巧,他很快点燃并且完美驾驭,他声线沙哑:“嗯,我也后悔我那头一时被鬼附身,非要找你要一个答案。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太高估我自己,是我高估我自己能够做到哪怕明知道你不会喜欢我,我仍然能走在一路的灯清苦影里。陈十,我不是为自己开脱什么,我只是压抑得太久了。我知道,你很努力的在靠近我,甚至你那些对我的靠近,都带着强迫症般的刻意,可是我要的不是这些。当我暗恋着你的时候,你随随便便给我一个灿烂的回眸,就足够支撑起我一整个春天,你只是对我多一个侧目,我就能浮想联翩甚至为我们未来的孩子都想好名字,当你喊我的名字,你只是稍微喊得温柔一些,我就会沉沦美梦里一睡不醒,然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真的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男人,我的身体里有许多我剔除不开的人性的劣根,诶。”
幽远的长叹了一声,何宇今的声音更像是被揉入了一捧黄土:“当你答应与我在一起,我就会开始变得贪婪,我就会不再满足于那些小心翼翼的美好,你再对我笑已经燃不起我的美梦,我需要你的靠近,你的拥抱,你的亲吻,还有你投入的全身心的爱。可是,这些都是痴人说梦。我得不到。你陈十,你可以爱着过去的李岩,你也可以爱着现在的他,你甚至还会爱着未来的那个他,你的心装满一个不是我的人,你甚至连一个小小的角落,都没法给到我。所以我所有的隐忍,你所有的刻意与游离,它们就像是许许多多把尖刀,它们时不时的扎我的心也扯动我的神经线。哪怕你走在我身边,哪怕我们并肩走着的时候我得以碰到你的手背,可我总是与你隔着无穷无尽的大山,这些蔓延不绝的大山除开来自我心里面的自卑感,也来自你对我的不爱。”
“你不爱我。你甚至连喜欢我,都谈不上。你哪怕对我有那么一丁点好感,那也是从友谊的角度出发。”
在烟雾缭绕下,何宇今的双眸里有些猩红的煞,他蓦然咬紧牙关:“我将你视作女神,将你视作仙女,我未经你允许,我甚至不敢多碰一下你的手指,我就怕我的污秽,会污染了你的纯你的美,可是我越是珍爱你,我越逃不开我心魔的诅咒,我会很容易就想起李岩曾经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你,这让我的心越来越失衡。”
何宇今的声音不算是特别大,但或是这房间过于空旷,他那些声音通过绕梁三圈回响导入我的耳里,还是能够震得我魂飞魄散,我忽然就在这他林林总总的诉说里暂时失声,我双手两两垂下贴着裙摆,团握起半拳,里面全是冷冰冰的汗。
视线从我脸上游离几秒又迅速出走随意四散着,何宇今将还剩一丁点的烟直接用手指捻着掐熄,他将它滑落在地,再用脚踩上:“我知道我比不过李岩。他是从小到大含着金钥匙出生,他有良好的家世,随手可得的丰富资源,他有养尊处优下生成的自然气魄,而我何宇今只是一个靠着勤勤勉勉卧倒在汗水里面削尖脑袋往上爬的人,即使我现在似乎混出了一些名目里,我还是没法洗去几十年平常人家带着的烟火气,我给不到你梦幻的感觉,我给不到你偶像剧一样的爱情体验,所以我输给他,也是正常的。只是我还是无从接受,我一个千差万错,就已经一败涂地。我从你那里体会到的卑微感,它也会让我对我自身产生疑惑。我越是在乎你,那种卑微就越像毒药。”
手扒在烟盒上摸索着,何宇今索性是一整包拿来搁在手上不断捏搓着,他自嘲的笑了笑:“我知道阮思婷喜欢我。你离开深圳之前,她就有些含糊的对我示好,我那时候选择忽略。你离开深圳那晚,我与她为你践行,你喝多先去睡了,阮思婷跟着到我房间,她趁着酒劲要亲吻我,我推开了她。此后这四年间,我与她保持着距离,我努力克制着,不想与你身边好友有哪怕一丝暧昧,我就是怕我会断送掉与你所有的可能。但是当你答应与我在一起,当你当着我挂名的女朋友,却是到处游离,我忽然与阮思婷生出同病相怜来。”
抬起眼帘,何宇今定定望着我:“终于,在李岩又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进行扫兴与捣乱,你让我看到了你内心惊涛骇浪的动荡,我再也难逃心魔的召唤,我主动约了阮思婷谈心,我觉得我和她一样是可怜人,我们都是爱而不得的那个人。而我对阮思婷,也渐渐带着愧疚,我觉得是我没法回馈她那些深情,我就…。。我和她第一次越轨,是因为都喝多了。你方才看到的那个视频,是我与她都在清醒状态下,那晚我本说约你吃饭,后来放了你鸽子,我就是去见阮思婷,我是去和她彻底挥别。可是我何宇今就是一个渣,我爱着你我没胆碰你,我不爱阮思婷我又抵挡不住成年游戏的诱惑,我更没法抵挡她是你好姐们那些禁忌带给我的刺激感,我和她约定那是我们最后一次放纵,此后我们约好将这一段越轨烂在肚子里面再不提起,我们以后也摘个干干净净。但是果然应那话没错,纸包不住火。更何况,是被人一直咬着不放的我。我的一言一行,都差不多是被人放在放大镜下考究,我做着亏心事,又怎么可能瞒天过海。”
将揉成粉末的烟草从指缝间释放,何宇今长长吁了一口气:“其实,我甚至有些如释重负。我终于不需要再忍受内心炙热的煎熬,我终于不需要再承受灵魂的拷问,我甚至不需要再以爱之名捆绑一个不爱你的我。只是,你我本能友情长流对望过半生,是我以贪婪结出苦果一枚,我是自愿吃下,你是被我喂下,你我之间种种维系,都烟消云散了。”
逐一摘开西服的扣子,何宇今将衣服脱掉扔在地板上,他弯下腰来给我行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鞠躬,他一字一顿:“陈十,对不起,再见。”
眼泪倏忽的如掉珠般滑落,它们马不停蹄滚入我的嘴里演绎出一股百味陈杂,我咬着唇滞然一阵,我语气郁郁:“何宇今,我是想过要与你过一生的。我也很努力的尝试着爱上你,我真的有在努力。”
“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善良的女孩,从你进到博贺,我注意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
直起腰来,何宇今与我对视着:“只是,我是个不值得的混蛋。对不起,我害你失去了两个生命里特别好的朋友。”
眼泪彻底决堤,我就像是复读机那般:“对,你就是个混蛋,你害我失去两个朋友。”
手覆在胸口处,何宇今敛声,他语速慢慢着:“我先去收拾外面的烂摊子了。陈十,以后我会竭尽全力避免出现在你的圈子,我会尽我所能避开。”
给我欠了欠身,何宇今利落转身,他钻出去,给我带上了门。
仿佛所有支撑着我的力气都被抽走,我颓然摔坐在地板上,我继续伸手去抠那些零零散散的头花,我的心也在这万般拉扯拽据中支离破碎。
我太投入了,以至于阮思婷进来,我都浑然不觉,直到她喊我:“老佛爷。”
身体不自觉的颤了颤,我拼力扬起下巴仰视着阮思婷,我那些质问的气势,已经在何宇今身上用尽了,我的嘴里暂时吐不出哪怕一个字来。
脸上写满悔恨,阮思婷步履迟疑着想要朝我靠过来,她最终止步在离我半米之遥,她泪眼朦胧望着我:“老佛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鬼迷心窍了,我当时是被鬼迷住心窍了…。。我……我……”
将唇咬咬合合几次三番的,我总算能憋出几句话:“你喜欢何宇今,你怎么不对我开口,只要你开这个口,我就算是打死,也不可能和何宇今试着交往。”
“他不喜欢我。”
泪水糊得粉底浮出一层煞白来,阮思婷垂着眉:“陈十你长得漂亮,你就算披个被子出去都有回头率,你是不可能明白我的那种卑微的心情。你谈的那些男人起点都高,第一个是李岩吧,那是高富帅。对于我来说,我不敢挑战像李岩那么高难度的,我就算攀上个能在惠州有个小房子的男人,我都要美死了。何宇今,他还是在深圳有着几套房子的那种,他对我来说,首先是条件吸引的,可是随着与他接触下来,他那种拼搏的特质,真的很吸引我。几年前,咱们去海南那次回来,何宇今送我,我就和他交换了联络方式,可我一直是小心翼翼的与他联系着探究着,我从来不敢大胆往前一步。后来我察觉到他对你有意,我内心很纠结很踌躇,我很不知所措。当你和李岩分手,何宇今对你殷勤有加,我既担心他会向你表白,我又希望你能与他在一起,毕竟我觉得他很靠谱,他还喜欢你。后来你离开深圳,你和何宇今失联之后,他几次主动联系我,都是为了打听你,我那颗心暂时熄火了,对他不抱期望了。”
声音越来越小,阮思婷轻咳了几声,她继续说:“就在前阵子,你忽然和何宇今谈了,我的心情怎么说好呢,又有高兴也有失落,我同时更要告诫我自己,收起对何宇今的任何幻想真心实意的祝福你。但是慢慢的,何宇今忽然主动与我联系,我刚开始还想努力抵挡,后来我根本挡不住。有一晚他找我吃饭,他给我诉苦说他不知如何与你相处,我给他出谋划策着,我那时候是真心想为你们好,但是吃着饭,酒喝多了,我喝上头的时候意志特别薄弱,何宇今说开个酒店房间给我睡,那房开好我们上去,又是聊个没完,最后就抱在一起了。做完之后,我特别后悔也特别后怕,我怕你知道这事会彻底不理我,而何宇今他比我更怕,我们相互约定对这事三缄其口。但是,我就是个贱人,我得到了一次,还想要更多。”
有些听不下去了,我将好不容易摘下来的头花摔在地上:“你出去吧,不要再说了。”
像一尊雕塑的寂静了一阵,阮思婷忽然像是被什么戳中了点似的,她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她那些哭声里面,有着浓郁的悔恨,也有那种求而不得的委屈,她越哭越大声,她那些呜咽就像是一场海啸横扫着也穿刺着我的神经,我忽然一句重话都不再能顺畅说出来。
“不要哭了。”
停滞片刻,我继续说:“让我独处一会儿。”
妆容已经被泪水彻底泡毁,那些浮粉重重让阮思婷面目全非,她用手横着往眼窝子里面抹,那些粉就被蹭到她的眼眶四周,这让她看起来苍白又狼狈,她抿着唇沉默了半响,她终是站起来:“明天我就会回公司辞职,我会回老家去,我不会再给你和何宇今造成磨心…。”
喉咙里腌制着刺痛的话,还是像水一样奔泼而出,我抬眸凝住阮思婷:“你觉得我和何宇今之间还可能有未来吗?谁要你辞职,谁要你回老家了?深圳那么大,你爱待待,碍不着我。”
黯然,阮思婷垂眸,她热泪盈眶:“老佛爷,对不起。”
落下这句,阮思婷转身走,她本来就是一个肩膀稍宽的人,可是此时此刻的她不自觉的缩着肩膀,这让她看起来纤瘦而弱。
心情繁复百味龙鱼混杂,我用手搓了搓脑门,合着唇不发出半点声音。
那些来宾吧,除开几个我相熟的,剩下的都是何宇今的朋友同事或合作伙伴,那都是些成年人,虽然大部分都空有一份探究别人隐私的八卦,但至少面子不会太明显,所以何宇今出去没多久,那宴会厅里的鼎沸声渐渐被压下去,最后了无生息。
然而这样的安静并未持续多久,我就听到戴萧虹的一声尖叫,她而后声线急促:“一鹤,不要动手!”
随后,是一阵阵什么被扫落在地噼里啪啦的声音,那些支离破碎绵延不绝,钻到我耳里阵阵刺痛。
我太了解陈一鹤里,他从小到大别的事可以凑合凑合着过,可但凡是涉及到我,他就会尽他所能,不会让我受到哪怕半点委屈。
何宇今会不会被揍成猪头,我已经不再关心,我唯一关心的是,我不想陈一鹤因为我的缘故,再惹上麻烦。
不容多想,我强撑着站起来开门,我提着笨重裙摆跌跌撞撞的跑到大厅,何宇今就已经被陈一鹤摁在地上,陈一鹤的拳头不断的落在何宇今的胳膊上和脸上,而何宇今就像是一个木桩雕塑,他连动弹一下都没有,更别提是躲避。
箭步冲上去,我一个脚下打滑就此跪扑到陈一鹤的身上,我来不及站起来,我就此抱进陈一鹤的胳膊:“不要打了。”
怕是伤到我,陈一鹤动作缓了缓,不过他还是提着手,他脸若枯槁:“小石头你别拦着我,我要狠狠教训教训这个道貌岸然的渣男!”
我仍然是架着陈一鹤的胳膊:“不要打,不要再使用暴力。陈一鹤,你现在不是独身,你是一个有家庭的人,你要遭到什么麻烦事,你让嫂子如何是好。真的不要再动手,听我的。”
支在胳膊上的力道终是慢慢散去,陈一鹤从何宇今身上下来的同时,他将我扶起来,他伤神满满:“也怪哥,看人看走人,拼命的撮合你与他。”
我抿着唇摇头:“没有,不是你。”
阵阵疲惫席卷上心口,我把陈一鹤往戴萧虹那边推了推,说:“嫂子,麻烦你带我哥先回去。过两天等我缓过去,我再去宝安看你们。”
或是女人更了解女人,戴萧虹单凭我一个眼神,她就心领神会,她横竖拽着陈一鹤,走了。
于是不久前奢繁华丽感人万分的会场,就只剩下我和何宇今。
用了些力,我摘下那个纤细的指环,我弯下腰去放在他身边,我再直接扒开礼服的衣链,我身体左右扭动着,那件华衣美服就慢腾腾的滑落掉到地板上。
就这么穿着一身打底的衣服,我淡然:“两清。”
不等何宇今作声,我转身回到化妆间里找到我来时那一身衣服,我默不作声换上,我再弄了些水沾软头发上的干涸,我把它们往下捋了捋,让它们看起来不至于太吓人,再深深呼了一口气,我神情自若,走出了这赐我一场繁华空梦的酒店。
夜色已经接踵而来,深圳的路灯相继折射出饱满的璀璨,我迎风走在路上,心里像被劈开一个无底洞来,那些黑暗吞噬着撕扯着,我越走越是裹紧了衣服。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男声,他说:“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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