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已经被我握团出满手心汗的手掌,我提起来像疯了般对着李岩的脸上抽上去,我不管因为用力过度手臂拉到筋有剧痛返回,我又一次抬手冲上去,我因为力不从心没抬到足够高度,最后只能是落在李岩的胸膛上,我更是发狂般往死里砸捶:“我说了让你不要跟我提孩子不要跟我提孩子,你听不懂人话吗!你没有资格提到我的年恩!你没有资格提他!从你嘴里哪怕是说半个关于他的字眼,对他都是叨扰!你李岩何曾对他有过一天的父子恩情,你何曾有过,你何曾有过…。你何曾有过…。你现在再来大言不惭什么视为己出好好抚养,那是你的孩子!你对他从未有过责任,你竟然还好这么大言不惭来标榜自己,你不觉得讽刺吗!他本还有生的希望,可是你掐断我的电话,你不救他,你不帮我救他,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你有什么资格…。你有…有…。什么资格,再提他…。”
倏忽提起来的情绪过于浓郁,它们卡住我喉咙的同时也噎得我眼睛发白视线模糊,我力道更甚拍击着李岩,很快我的耳朵就被那些已经失控掉的嚎啕淹没,我越是张嘴,越是撕心裂肺,我最后无力摔坐在地板上,我双手围成半圈抱着脑袋,就像鸵鸟般将脸埋入双腿之间,我的眼泪拼命往下砸,错综复杂的跌落在我的鞋子上小腿上,冷冷冰冰,我又被记忆恶意拽回到那个让我全世界轰然崩塌的夜晚,我仿佛已经闻到呛得我死去活来的消毒水气味,我下意识将自己倒在冷冰冰的大理石地板上,我用手抓住自己的衣服极力扯动着,我自残般抬起后脑勺又作势要狠落回地面,我泪水横流呢喃着:“我的小年恩,他本来还有生的希望,你李岩怎么能够那么狠心不给他,你怎么能够那么狠心切断他最后的希望,你怎么能够。”
大约是被我这番过激反应吓住,李岩呆若木鸡好一阵,他小心翼翼的朝我挪过来,他手悬在高处半响,才试探着要往我身上落下,而我以被眼泪浸泡出刺痛的视线死死钉着他,我磨牙凿齿恨意滔天:“你不要碰我!你不要再碰到我!你不要再碰到我,你给我人生带来的灾难已经够多了,我但求你不要再碰到我,你给我的灾难已经够多了,不要再来害我了!”
滞然有半分钟之余,李岩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局促,他方才还有迟疑的手臂忽然变作坚决,他如同藤蔓般伸出来将我重重禁锢到他怀里,他把我的脸挤压在他的胸膛上,他更是用力将我镶嵌在内动弹不得,他的声音里全是什么被撕破了那般的沙哑:“陈十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要再哭了,你哭得让我肝肠俱断,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你肯定恨透了我是不是,你肯定恨透了我。对不起,陈十对不起。我以为孩…。”
像是被什么忽然扼住咽喉那般,李岩重重吞咽着,他动作在我身上的力道更是重而又重:“对不起。陈十对不起。”
可是我的人生,又岂是这一句迟来的对不起,就能覆水能收。
以手肘支着,我以宁愿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的势头顶在我与李岩中间狠狠撞开,我几乎是匍匐着从他怀里爬出生天,我像木墩子那样双手环膝抱坐着,我眼神涣散着从李岩的身上一掠而过,我用手沾去眼眶边上已经变作冷冰的眼泪,我就像是灵魂出窍那般以不痛不痒的语气:“你要问我恨不恨你,当然是恨的。但是我好多次都分不太清楚,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恨你的。后来我只得变换思路,我告诫我自己不能光顾着捋清楚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恨上你,我而是该区分我是在哪一刻最恨你。”
“而我最恨你的那个标准,在过去的那四年时光里,它不断异动着变换着。咱们刚刚分手的那些日子,到你一点情面不留掏空我银行卡上的钱,再到你对我赶尽杀绝让我在深圳再无立足之地,我当时误以为我就此恨上你。是的,在我离开深圳的好长一段日子里,每当我回想你那一刻对我所有冷漠残忍的嘴脸,怨恨它就像蚂蚁一样在我的骨骼里翻来覆去的周旋,我每次在不经意想起你时,我感觉我呼吸不畅心脏缺氧,我需要捏着拳头砸在墙上给自己麻木的身体制造出痛感,我才能匍匐走过你赐给我的那一路黑暗。”
我仍然以不知该如何跌落东南西北的涣散眼神从李岩的身上掠过,他的脸上仿若被阴霾蒙上一层雾霭,他深陷在其中被扼住喉咙失了声那般,他的欲言又止写在眉宇间的皱褶里,他喉结动来动去,却是只管与我对视。
收回视线打破这让人压抑到尘埃里的僵局,我的脑子里依旧在下着一场来得突然的冰雹,它们给我砸下许多冷冰也带给我遏制不住的混乱,我压根没法再按照我此前做好的台本来对着李岩演绎攻心,我只能凭着此时此刻在我胸腔里面涌动着的不发不快来拎出哪句算哪句的:“后来随着我的肚子鼓起来,它使得我行动越来越不便的同时,也像酒精一样麻痹着我的神志,我开始彻夜彻夜的失眠,在那些与天花板冷眼相对的煎熬里,我越来越急需做一些事打发掉那些难熬时光,而在回忆里面发呆是最不费劲的一件,我已经竭力避免想到你,可是我越想避免,你越要往我脑海里钻,你一钻进来就死赖着不走,所以我没有办法被连带着想起你李岩曾经在我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指着我的梦想夸它有前进的空间,我也会想起在某一个清晨,你拥着我在梅沙尖上看日出,那时你的眼神充满温柔,我后来索性破罐子破摔想起你曾经给我洗过衣服,你曾经在寒冷的深夜抱紧我,你曾经为我对卢伟俊陈智强动手,你曾经伟岸将我护在人前,你也曾经说过,你要给我一个家。你知道的,我从小到大就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你说你要给我一个家,很能打动我,即使你没有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可你曾经给我造过梦,我忽然就产生出许许多多的幻觉,我开始自我安慰,反正所有爱情到最后都差不多,谁离开了谁也不是不能活,分手时候我对你的那些恨意,也开始事后诸葛那般偷偷摸摸的走开,我也曾经一度认为我会彻底放下对你的怨恨。然而人生真的特别无常。”
“当时我已经怀孕八个月,我的手脚水肿得厉害,我已经穿不下之前的鞋子,我只能每天每天穿着拖鞋去上班。贵阳的初春冷寒入骨,我身体也水肿得像一个球,我之前的外套全都穿不下了,我既要攒钱还给何宇今,也想留一些钱为孩子打算,我舍不得给自己买个厚点的棉衣,我去农贸市场买了个二十块的毯子天天披着上下班。我原本以为我咬一咬牙再坚持干两个月多攒些钱,我后面手头可以松动一些,可以给孩子买好的奶粉买好的尿片,可是有天我正在忙得厉害,之前合作得好好的老板朱大旗过来找我,他特别遗憾告知我他的资金链出了些问题,他随时有破产的可能,他没有余力再支付一个独立的设计师,他只能给些钱安置我。在我怀着孩子与朱大旗的合作进程里,他一直尊重我的想法也给过我许多关照,我不忍心在他急流勇退的时候再拿他的钱,我努力调整并且摆正我的位置,我也为了将自己最后一个项目已经在产的包包销出去,我去了尼泊尔,再到去越南,后来我辗转回到他云南昆明的经销商处,我拼尽全力,总算清空了工厂仓库。工厂结业之后,朱大旗塞给我一万块,他建议我昆明发展势头走向明朗,我可以继续回到昆明发展。朱大旗还利用他仅剩的一点人脉资源给我介绍了个昆明的工厂。”
抽了抽鼻子换了换气,我抬起脸来望向不远处的灯光晕眩,我仿若行尸走肉般只有嘴巴在动:“然而因为来回奔波,我刚到昆明租好房子还没来得及收拾,孩子就迫不及待的闹着要出来。我租的那个房子是楼梯房,很破也很偏僻,那时我很害怕,我怕我走着走着羊水会破孩子会窒息,我扶着楼梯一小步一小步往下挪,八十多个台阶我走了差不多半小时,等我下到楼面,剧痛已经很频密,那时时不时会来袭击我的痛会让我恐慌的同时,也会让我肌肉松弛。我手臂上挂着的待产包几次滑落在地,我连吃力弯腰都很难捡起来,我只得匍匐在地往前连滚带爬着,好不容易才拦上一辆好心的的士。等我独自一人将自己安置在医院的待产房里,等我看到那些与我一样在痛苦里煎熬待产的准妈妈,她们再不济身边也有一两人安慰奔走,而我只能孤孤零零的,就连去护士站那边填写资料都要自己忍着越来越甚的剧痛去,再气若游丝的回,我又开始恨上你。这时我对你的恨,俨然已经从之前那些不痛不痒里面抽离出来,我已经不仅仅是恨你始乱终弃,不仅仅是恨你分手的时候情面全无,我是恨你即使被内心的欲蒙蔽双眼,你也不曾对已经怀孕的我怜悯半分,你将这个由你我一同制造出来的生命交给我自己,让我独自一人承受那些炼狱般的锥心刺骨。”
眼睛红得像是被染过颜料那般,李岩的身体板到笔直,他声线怯生:“陈十…。。”
“不要再叫我的名字了。你再叫,也是在叫魂而已。其实我早就死了,我没有逃过两年前那一场灾难,我早已经随着我的年恩去了他去的地方。此时此刻在你眼前的我,只是一个放不下执念的怨灵,也只是一个承受不住丧子之痛的悲情母亲,为了让她的孩子在人间尚存一息念想,而强行驾驭着行尸走肉强留在人间而已。”
那些还没有被彻底压下的眼泪在征兆满满下复苏,它们从我的眼眶爬出去之后就恶意昭彰着在我的脸上肆意横行,它们甚至不遗余力的爬到我的嘴里将我的喉咙阵阵碾压,而我在这么恶劣环境下竟然还能让声音平坦像极崭新的高速公路,我毫无情绪的扯动嘴角,以眼泪作为旗帜笑容黯淡:“我那时候在待产床上痛了三天三夜,那个有二十多张床的待产室人来了又去,而我成了最固守的那一个,我后来痛得快要晕厥,医生也担心羊水浑浊孩子缺氧建议我顺转剖,那时已经是下半夜,我被几个医护人员抬着往中转床上放,我快被推到手术室之际,我又因为没有监护人到场的原因被卡在那里,当时我已经意识模糊,我太怕孩子出事,我只能是强撑着起来给那些医生磕头,我越起来越晕,血压也一直往下跑,我有幸遇到一个良知之上的产科医生,她当机立断排除万难为我进行了手术,而我也得以与死神擦肩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我那时候舍不得花几百块用止痛栓,麻药褪去之后伤口发疯似的痛,我躺在床上起不来,我只能歪着脸看着不远处连一个拥抱都得不到只能孤零零躺在宝宝床里面的孩子,我看着他饿得再闹腾,也要等护士过来帮忙才能吃上一顿,我对你的恨意更浓了,它也渐渐进化到獠牙挥舞的程度。”
“手术后在床上躺着的那24个小时,我不曾合拢过一次眼睛,我歪扭着脖子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孩子,第二天我就咬着牙关自己拽着床把下床,我连个搀扶的人都没有,忍着伤口剧痛给孩子冲奶粉换尿片,当他终于不哭不闹睡熟过去,我才在一个好心的护士帮忙下吃上五天里的第一顿饭,我把那些已经糊掉的面条往嘴里塞,眼泪就往里面掉,它越吃越多,我最后还是把它吃得一点不剩。因为我知道这顿吃完,不知道下顿在哪里。那时我以为那将会是我一生人里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光,所以我还是特别恨你,只是我已经没有力气来好好抽丝剥茧寻找我恨你的缘由,而恨你仿佛已经被植入我的骨骼里血液里,它与我生死共存着,似乎再也难以剥离出去。”
咬得唇瓣泛痛,我意识模糊着松开口,我已经不需要再去酝酿与考究:“因为月子没坐好,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腰都直不起来,我只能像那些七老八十的老人家那边弯着腰走路,而我也错误的低估了一个孩子的到来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很好做到一个人带着孩子也能将他很好抚养大,事实上刚开始那几个月,我时常临界在崩溃边缘。才那么丁点大的孩子,他不会说话,饿了哭饱了哭尿片脏了哭湿了也哭,他心情不好哭,眼睛困了睡不着闹觉也哭,可我那时候根本琢磨不准他为什么哭得那么厉害,我以为他哪里不舒服,我终日在惶惶然里煎熬,更别提能分心出来重新捡起工作,朱大旗刷尽他最后一点人脉帮我介绍的工作,我再也难以胜任,那家公司也等不到已经另请他人,我就这样在一个陌生地方跌入产后抑郁和失业的焦灼夹挤里,捏着手里越来越见少的钱,一天买一个馒头吃三顿。好多次我饿得两眼昏花,再加上抑郁症折磨,我感觉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我想要把那些已经为数不多的钱拿出来一顿饭挥霍掉,然后抱着孩子去跳河,可是当我的视线落在那张嫩生生的脸上,当我握着粉嫩的小手丫,我所有的狠绝都会被无声击打溃败,我不得不强迫自己强硬起来。”
就像是这才被人解锁掉暂定键,李岩忽然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就往他脸上狠狠摔去,他一连砸了十几下,他声音里开始梗着呜咽:“陈十你弄死我吧,你弄死我,我他妈的都造了什么孽!你弄死我!”
“不用,其实你在我的认知里,也已经死了。”
视线淡漠,我嘴角微动着,我趁着李岩定滞住收回手,我一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掌,眼泪就跌落其中,我团起手来:“年恩六个月大的时候,我背着他在工业区一圈一圈的走,我总算在一个做包包电商的仓库找到一份打包装的工作,打包一个包裹有三毛钱,多劳多得,那个公司有天猫店淘宝店,订单量很大,仓库24小时开工,我每天早上六点起来倒好奶粉开水和收拾衣服被子纸尿裤,我把年恩背在后面一干就干到十一点,等他醒来吃完东西,我喝点水吃几口馒头又要熬到下午六点,等下一个班的同事八点钟过来,我又跟着他们干到晚上十点半。那时候已经渐渐入冬,最冷的时候只有三四度,我没有羽绒服,也为了干活方便我穿的特别薄的裤子,我次次背着孩子走大半个小时回家,大腿都会被冻紫,我有一次熬不住那些入骨的冷,我想倒点开水沾热毛巾敷一敷,我一个不小心开水倒得整个手都是,尽管我已经第一时间跑去拿冷水冲刷,可该掉皮的地方掉皮,该起水泡的地方起水泡,我眼看伤口好不了,我想去买一瓶云南白药撒点,可我去到药店,就被几十块钱的价格劝退,我最后抵着满手的血泡继续回仓库干活,我打包时有些胶纸跑出来黏在我手上,我再小心翼翼也会被扯下一块皮…。。”
“过去了,都过去了,陈十你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手臂悬在半空,李岩迟疑再三落在我的身上,他重新造出一个包围圈将我环入他的怀里,他的手没轻没重的压着我的后脑勺:“不要再说了。都过去了,全都过去了。不好的全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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