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碍于有那么多人在场吧，李岩对我并未表现出哪怕半分的热情，他眸色淡淡冲着伍海岸说：“准备开会。十五分钟后一致到位。”

　　点头，伍海岸欠了欠身：“好的，李总。”

　　就这样，李岩带着赵嘉一行人从我身边穿梭而过，他走开了几米远，我还听到他以难得的温和平缓的声音，向赵嘉解说着宝仑一些对外的发展历程。

　　即使我内心十分清楚，李岩这是在认认真真的工作，可我或是境界太低迷，我仍然衍生出一片淡淡的不适感来，我按捺住，随着伍海岸的引领更是深入。

　　伍海岸先是把我们带到了李岩的办公室。

　　看得出来，这个办公室有段时间易过主，那办公桌上的主人铭牌，也是新换上来的那般，李岩的名字就在那一块制工精良光线煜煜的铁皮子上闪烁出异样光芒来。

　　将文件放在办公桌上，伍海岸示意我们先坐，她拨了个内线电话把李岩刚刚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她放下话筒，她转身就在一旁的咖啡机里给我们摁了两杯咖啡过来。

　　逐一摆在我们面前，伍海岸坐在对面，她双手交错着，说：“等李总带着盟栈的赵总参观完宝仑，会议就开始。”

　　目光越过李纯，伍海岸看着我：“陈十，你准备得都差不多了吧？盟栈这边来了五个项目对接人，其中包含组长与副组长，他们都是那种特别挑剔并且攻击性很强的人，你等会要努力撑住哈。”

　　“我啥准备也没有。”

　　反正都已经是箭在弓上，我摊了摊手：“我也是来到半路，才知道要过来干嘛。在这之前，就没人跟我说得准备啥。”

　　“是这样。跟着个缺心眼的人干事业，没啥准备纯裸奔的被人推上前线，这样的待遇是常有的事。”

　　就是用那种特别坦荡荡的口吻对李纯来了个指桑骂槐，伍海岸却也是异常镇定：“反正这也是初次会晤，也没大多实质性的信息交付，这其实就是一个摸底样式的碰面。你把心放宽点看着来就行了。到时李总也在的，他这边还能不帮着他媳妇点。”

　　对于伍海岸这么光明正大的埋汰，李纯一点儿芥蒂都没有，他老神在在的捧起咖啡杯喝了一小口，他抖了抖肩膀一副完全游离在我们的交流之外那样，他又是沿用他一贯阴阳怪气的口吻感叹道：“大公司就是大公司，连个招待人的咖啡都那么芬芳可口，赞啵。”

　　以嫌弃的眼神从李纯的脸上一掠而过，伍海岸的眉梢里分明写着“我以前肯定是脑子抽风得很才会喜欢过这么个傻逼男人”，她刻意的轻咳了两声，她继续说：“陈十，对了，你早之前问我要杨波的履历信息，毕竟涉及到这次重大项目，我每向你那边提交资料，我都得给李总汇报。我汇报之后，李总反馈过来的意思是，杨波在宝仑多年没有太大建树，他的绩效也位居尾数上，他希望你重新考虑将他纳入备选。李总的意思是，毕竟这是涉及到宝仑与天鉴两个公司的共同利益，你要慎重慎重再慎重，不然要真是出什么问题，这边你需要承担大部分责任。”

　　还是斯条慢理的喝着咖啡，李纯在这一刻终于有意闯入我们的交流频道，他跟着伍海岸的话尾音，说：“呵，虽然李岩那小子，经常前怕狼后怕虎的，啥也不是。但他单单是职业素养这一条，就甩你几条街，他还能知道区分宝仑与天鉴的独自利益。你这小娘们倒是好得很，好的不学到位，坏的倒全学的一个不漏，你学来学去的，只管被他传染的全是臭毛病。”

　　反正李纯这话里就没半句是有啥营养的，我就直接跳了过去，我继续与伍海岸保持无障碍的交流，说：“知道，我会再作考察。”

　　扬起手腕来看了看时间，伍海岸站起来，说：“时间差不多了，过去会议室那边吧。”

　　却是慨然不动的，李纯反而是抬起脚来翘起个优哉游哉的二郎腿，他甚至掏出烟盒来，说：“难得第一次在这么高逼格的大公司里面喝咖啡，我还没喝过瘾，你们谁都别想扒拉我出去。要去你们先去，我抽根烟，再喝多两杯咖啡，我自己会问路过去。”

　　没有丝毫迟滞，伍海岸随即折返回去，她脸上徒然一冷：“不好意思大李总，我们李总的办公室，除开他与我任意一人在场的情况下可容许别人进入，其他情况之下一概不得。若是大李总坚持，我这边会把大李总视作上来捣场的，我会喊安保人员过来，把大李总你拥抱出去。”

　　“哟，没睡过的女人，就是容易对我无情。哪怕是跟着我几年，在我这里学了不少本事，你也不会对我心怀感恩。”

　　用特别欠揍的埋汰口吻，李纯站了起来，他像是抽筋似的晃着肩膀，他再要瞥不瞥的扫荡着伍海岸，他唯恐他话不够狠这场架就打不起来那样：“你狗腿子巴巴着李岩那小子的模样，真是让人倒尽胃口。”

　　“抱歉，让大李总你不愉快了。”

　　脸上只有淡淡涟漪，伍海岸挺了挺腰：“大李总，外面请。”

　　“防谁都跟防贼似的，那小子，真够牛踏马的掰。”

　　把烟盒粗暴的塞回兜里，李纯仿若螃蟹一般甩头摆尾的，他大步流星往外走。

　　走出来，伍海岸先是带上门，她又凑在密码槽上迅速摁了一连串数字，听到嘟声后，伍海岸才松开门柄，她淡淡然的拢了拢头发，说：“陈十，走吧。”

　　相比天鉴，宝仑的会议室更显气派，空间设计更为大气，那座椅的间隔，也尽显疏离。

　　将我与李纯按照在靠右边的位置上，伍海岸就此打开了投影仪，她再是靠在主席位上，站得笔直。

　　虽然我未必用得着，但是为防不备之需，也为了融入这么高的逼格里，我打开了李纯揣出来的那个笔记本电脑来。

　　慢慢的，不断有人往会议室里面填充。

　　毫无悬念的，我在这一片多是陌生的面孔里，见到了周名雄。

　　与我视线略有对接，周名雄神情异动幅度较小，他只是剔了剔眉又微微点头，算是与我打过了招呼。

　　又过了大约三分多钟，李岩与赵嘉以及赵嘉带来的一行人，终是姗姗来迟。

　　纷纷落座之后，李岩环视了一圈，他以手势示意着将重心落于赵嘉身上，他说：“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盟栈的赵总以及盟栈的考察团成员莅临宝仑作指导工作。”

　　双手合十，我跟随着洪亮里无不散发着虚伪的掌声拍起手掌来，我并未过于用力，但是我总觉得我的手掌被这一场相互撞击，弄得有些淡淡的硌痛。

　　在掌声稀稀落落要止住之际，赵嘉那两截粉藕般的小手臂拱起来，她两只手胶合在一起，她淡淡的口吻里带着来自甲方的傲慢，她说：“十分感谢各位的热情。”

　　顿了顿，她又是秉持着方才一贯语气，说：“在座各位都占据着特别重要的岗位，手头亦是有许多重要工作等着开展，我就不过多耽误各位时间。我就直说了。”

　　俨然这里已经成了她的主场，赵嘉身体往前微微倾出，她声调更是浅淡：“宝仑是个有着许多光辉过去的老牌企业，也有着稳固的根基，而天鉴这边虽然是经过了资源重组的新生代，却也因此具备蓬勃的生命力，盟栈能在打入国内市场初期，就获得宝仑与天鉴这么行业翘楚的守望扶持，这是盟栈的际遇，我十分感激在座各位诚意与我携手更进一步。但是这次合作，既是际遇，也会是考验，所以在这个项目的用人甄选上，我会抱有谨而慎的态度，尤其是这次项目的创意主要领路人，会额外在我的关注范畴之内。我以后发表的任何言论，我保证我只是基于工作的范畴内，我绝无针对个人的攻击之意。”

　　在这一处顿住声，赵嘉的目光从济济人潮里逐渐转移，她最终把所有视线悉数落在我的身上，她凝住我肆无忌惮的作审视状，她大约持续了有两分钟的光景，她才稍作视线上的收敛，她打开一旁助理适时递上的一个文件，她只是潦草的扫了几眼，她随即朝我发问，说：“陈小姐，据你的个人履历上记载，你只有高中学历？”

　　不偏不倚的承接着她的注视，我惜字如金：“是的，赵总。”

　　手指捻在那些厚度感人的纸张上，赵嘉的唇边流露出略微玩味的笑意：“在高中学历的基础上，陈小姐后期也并无进修的履历？比如利用工作之余，自考一个专科或是本科学历？”

　　会议室里面的气氛，越发变得微妙起来，我也能感觉到有很多束带着窥探的视线朝我迸发过来，不过这些冷冷清清的扫荡，还不足以激起我多大的涟漪。

　　一上来就拎着我的学历说事，赵嘉不就是想质疑我学历那么低，我咋能举起这次的大旗来吗？

　　当然，我还是必须要承认，在某些预定的社会范围内，经过系统的学习，会让人更容易获得专业上的更多学识。而有个文凭作为敲门砖，这会是锦上添花，但是我并不认为只有学历，才是权衡一个人能力去到什么程度的标准。

　　这也不应该成为赵嘉攻击我的切入口。

　　我仍是泰然自若：“没有。可能是我运气还不错，自从我进入这一行做设计，我还算是不负客户的期许，做出来的东西符合客户的需求，所以我手头上项目就没停过，每天忙着与客户一同进步，我实在无力再去考取一个对我现状未必有实质性作用的文凭，让赵总见笑。”

　　“确实，学历不是限定一个人能力高低的唯一标准。”

　　将我的履历合起来，赵嘉不咸不淡的搓了搓手，她一旁的助理随即贴心的给她递上来湿巾，她稍稍埋下脸特别细致的将手擦拭了一遍之后，她再是朝我投来注视：“不过陈小姐，虽然我盟栈这边要在国内市场落地生根，但是盟栈掌握着的大部分渠道资源，都是在海外。这就意味着，后面盟栈与宝仑天鉴的项目图纸，是需要涉及到英文版块。陈小姐只有高中学历，外语那一块必定是有所欠缺。因此，我本人认为，陈小姐更适合继续服务于国内客户。我个人的意见是，驳回这一次宝仑与天鉴提交的由陈小姐担任这一次项目创意主要负责人的提议。陈小姐，请你务必理解，我没有针对的意思，我只要这次合作项目，能众望所归，能朝着各位都想要看到的方向前进。”

　　静待着赵嘉说完，我微微提嗓酝酿一下，我再开口随即换上英语：“赵总的担忧，我很是理解。但是在我重新进入设计岗位之前，我曾经有长达两年对接外贸客户的履历，在与客户的深入沟通里，我的外语水平也有所提升，所以赵总无需担忧我因为语言上的压力，而难以承担这次的项目。”

　　先是微愣，赵嘉以特别凌厉的眼神扫了她的助理一眼，她又是很快收回视线来，她也清嗓，换上英文。

　　在国外呆了十几年，赵嘉的英文腔调早已经融入，她的英式腔很浓，她也或是为了增加我的听力难度将语速提得很快，她嘚嘚嘚的先是装模作样的对我表示了肯定，她随即又问起我对海外时尚发展潮流的预测。

　　工作之余，我就没少留意海外市场的发展进程，所以这对我来说也没多大难度。

　　再则语言这种东西，你要不用它，它是会蒙灰，但你要用开了把灰吹散了，那就只会越来越顺畅。

　　腰板得笔直，我对答如流。

　　与我来来回回博弈了有七八局，赵嘉终是在众人的睽睽目视之下偃旗息鼓，她言辞里诚意满满，却是说最违心的话：“没想到陈小姐的英文学的那么好，是我肤浅了，过于在学历上计较，还请陈小姐不要有所芥蒂。”

　　不动声色，我也演儿着谦虚的戏码：“赵总过誉。”

　　即使吃了瘪，赵嘉却还是一副观望的模样：“陈小姐的能力，我已经有所了解。不过关于这次项目主设计师，我本人认为还有斟酌的空间。这个话题，也耽误了各位很多时间，现在就先过。”

　　目光转回到李岩的身上，赵嘉一副坦坦荡荡直言不讳的姿态：“李总，希望你在用人方面，再多作费心，我希望这边再提交上来的名单，至少在学历上，是比较能拿得出手的。毕竟不管是盟栈，宝仑或是天鉴，都不是什么市井之地，这一次项目更不是玩过家家游戏，对设计的要求度也高，我需要更具备审美的设计师，能让我眼前一亮的。”

　　哦。

　　先是挑刺我学历低怕是能力不稳定，后是怕我英文不好追不上她盟栈的逼格，我都一一给她展示了一遍，她现在又来挑剔我的东西，是不是带着市井之气？

　　虽然赵嘉再发出这么浓浓攻击性的言论之前，她再三表明她没针对人，但她丫的满嘴里吐出来的，都是什么垃圾渣子！

　　心里憋着一股气，不过我还是很能搞清楚现在都是什么状况，再则赵嘉这一次是在对李岩说话，我没有插嘴的立场。

　　于是，我按捺着以余光扫视着李岩，细看他的反应。

　　有些淡淡的蹙起眉来，李岩将视线聚焦在一起与赵嘉对望，他沉着声：“赵总，不管是宝仑或是天鉴，都抱着十二万分的诚意与盟栈达成合作，希望彼此成就，万年长青。我本人更推崇以能力说话，而并非形式主义上的环光。诚然，陈小姐在学历上未必能够达到赵总的要求，但是作为设计岗位而言，不该是创意先行？就近这一年间，这短短的一年内，陈小姐就以她独特的设计风格在这一个圈子盛名在外，我亦相信陈小姐的设计潜力，会不辜负万众期许。我更相信，赵总断然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唇边的玩味又是聚拢，赵嘉双手合起，她轻描淡写的笑了笑：“那我更要开门见山了。据我所知，李总与陈小姐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夫妻。尽管我大程度上相信李总会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但我还是想要确保万无一失。我怕就怕李总这次的推荐，是用人唯亲罢了。这可是生意场上的大忌。”

　　声线袅袅落下，赵嘉曲卷起手指来，她搁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那些声音渐渐荡漾出去碰撞在墙上再回音过来，赵嘉就此将脸扬到极高，她眸色平静，继续与李岩对视，她嘴巴又是张了张，她语速放慢：“若李总希望我不要再在到底要不要用到陈小姐这一个点上纠结，李总是不是该为此付出更大诚意来？”

　　像是被一层接一层的雾霭冲刷过，李岩原本脉络分明的轮廓仿佛陷入了一阵模糊里，他寂静片刻，才接过赵嘉的话茬：“不知赵总，更需要我哪一方面的诚意？”

　　气淡神定，赵嘉缓缓抬手，她指了指我，她再是勾起唇来，凛然浅笑：“若是李总坚持，我希望李总能和陈小姐离婚。这样一来，李总与陈小姐再无利益上瓜葛，我自然也能够放下猜忌，同意让陈小姐作为这一次项目的主创，参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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