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冲着海面无声的招了招手,想起那日连城雪曾经的嘱咐,觉得没有必要了。
他们谁都不愿意离开谁,即便毫无希望,还是不忍放手。
那个一辈子在爱和仇恨中挣扎痛苦的人就这么不见了,化作海水无声无息。
无声无息……
这四个字太重了。
是转瞬消散的呼吸,是腊梅消败的树叶,是春来掠过的一阵风,终究不会再有一丝痕迹。
云归被这几个字砸的跌跌撞撞,他突然害怕起那个未知的死亡了,
它像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咒语,能夺走一个人的一切。
他突然想起罗锦。
他自以为能陪着罗锦度过这一生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他现在突然觉得远远不够,他想要生生世世,他不愿意罗锦的未来还有别人沾指,他希望无论是这辈子,下辈子,罗锦的生生世世都是自己的。
他更害怕,到时候罗锦会向连城雪一样痛苦绝望的死不瞑目。
他怎么忍心。
他想自己永远不会告诉罗锦鲛人也终究会死去的秘密。
他会偷偷的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化作海水,无声无息。
回去的步伐格外沉重,没想到回家的时候却没有看见罗锦,苏丹瞧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担忧,劝慰道:
“大师兄说出去办点事,应该一会就回来了。”
云归深深吸了一口气,缓下急躁的情绪,点点头。
……
而此时的罗锦却正待在洛唯城的院子里,他本来是最近看云归的心情状态似乎不是很好,想着出来给他买点吃的,私下做点补补身体。
没想到回去的路上遇见了洛唯城,两人便聊了几句,正好说到洛唯城家里的屋顶漏雨,罗锦刚好顺路,便过来给他修一下。
屋顶有块瓦片送了,罗锦收拾一下后道:
“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屋顶有块瓦片松了,现在应该没事了。”
洛唯城闻言感谢道:“多谢了,这几日一直下雨,被子都湿了。”
“小事,那我先走了。”
洛唯城道:“不急的话,吃了饭再走吧,前几天和尽洲闹矛盾,听他说是你帮忙才……”洛唯城说到这有些不好意思:“这几年我们不懂事,闹的笑话,让你费心了。”
罗锦摆摆手:“都是小事,尽洲的性子,我这个做师兄的还能不知道吗,这些年肯定是你多体谅了。”
经过洛唯城的再三邀请,罗锦倒是不好拒绝了,便留了下来。
洛唯城常年一人居住,屋子收拾的格外干净,整个屋子和他的气质非常相像,一睁眼看过去平淡无奇的桌椅和格局,因为避着阳光又透着冷冽的气味。
小院外隔开的书堂书墨的香味随着年月增长渗透了这一方空间。
合着厨房里炒菜发出的嘶响和烟火气,格外让人舒心。
洛唯城动作很快,几个小菜很快就炒好了,做了个小酌青菜,蜜糖莲藕,排骨汤和切好的牛肉,端上桌来道:
“随便做了两个菜,你别介意啊。”
罗锦道:“千万别这么客气,挺好的。”
他和洛唯城说不上来多么熟稔,平时里也很少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他性子温和豪爽却不像苏丹那般八面玲珑,谁都能顾忌着,虽然对洛唯城印象很好, 但对这种性子内向又寡淡的人确实无从下手。
洛唯城倒也没有非要找着话题聊,只是时不时的给他斟着酒水,夹菜,他应当是没有做过这种事,动作之间透着几分刻意的做作。
罗锦甚至能从他平淡的面上看出几分尴尬。
心里暗暗也有些尴尬起来,想着以这位的性子怕不是因为麻烦了自己才不得已为了顾全礼数,将自己留下来吃饭的吧。
难怪自己之前说要过来帮忙,他还推辞来着,估计是真的不想自己过来,这倒是自己好心办坏事了。
罗锦照顾师兄弟们习惯了,总是把自己抬在长辈的位置,因为方尽洲的关系对洛唯城倒也多了几分后背的心思,瞧着人单薄的身体,倒是不好意思自顾自的吃了,夹了一筷子菜道:
“你别顾忌我,自己多吃点,对了,前段时间开的药吃完了吗?”
“嗯?”洛唯城有些不明所以,罗锦道:
“前段时间你不是病了吗?尽洲不是说陆伯过来帮你看了吗?陆伯回来后跟我说你心事太重,郁结在心,给了开了几服药不是。”
洛唯城这才想起来第二天为什么陆大夫会过来,他之前还以为是方尽洲带过来的,现在想想,以他的性子,倒也没那么心细,顾忌不到,应当是这位大师兄的意思了。
他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罗锦倒也不在意,又说道:“人生在世,十之八九不如意,很多时候心要放宽一点,毕竟无论想做什么事都得要有个好身体,若是卧病在床,便是再有什么想法也只能被病魔掏空了。”
这话落在很多人口中,大概都是敷衍的,漫不经心的不痛不痒,只是从罗锦口中的,却是格外真诚。
他瞧过来的眼隐喻下都是担忧的,洛唯城明白他在说什么,笑笑道:
“罗大哥说的是,难怪尽洲总是夸你。”
罗锦也没揪着话题不防,倒也真相是随口一说的,闻言道:“他恐怕是嫌我管的太多吧,你就不用替他说好话了,来,喝完汤。”
他的温柔克制的恰到好处,大抵是平日里就是个细心的人,才能将这份贴心挥霍的漫不经心又暖人心脾。
洛唯城垂眸吹了吹碗里,冒着热气的排骨头隔离了旁人看过来的眼,眼里神色莫名。
倒不是心虚,只是想到方尽洲,虽然常常吐槽着他的大师兄多么多么不公平,多么啰嗦烦人,可眼里却都是不容制止的信任和信赖。
罗锦见他神色不是很好,以为是方才那些话唐突了,端起杯子道:
“洛先生,多亏你平日对尽洲多方照顾,这酒就算带我道谢了。”
说完一饮而尽,洛唯城的眼不自觉的看向那只捏着酒杯的手,那是一双让人极为安心的手。
无论是端着酒墩,亦或是拿着长剑,都透着温润而坚定的力道,洛唯城心下一慌,又暗自宽慰道,不过是睡一会,尽洲应该不会怪他的。
罗锦喝了几杯后,发觉这酒劲倒是有些大了,头晕晕乎乎的,他使劲晃了晃脑袋,眼前的画面更加模糊迷离,洛唯城的脸在眼前化作几个幻影又逐渐合一,黑幕一点点压下,直到彻底归于黑暗。
耳边似乎还有洛唯城关切的声音:
“罗公子!罗公子?你怎么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唯城发现眼前的人是真的昏过去了,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案桌下的手指攥的发红,薄薄的汗水湿透了他额前的头发,他抬手擦了擦,有些自嘲,到底还是有些紧张的。
院内风声脉脉流动,带着一道阳光拐进了屋内的一个小角落,不过只是一瞬,大抵是云海流动,那一点阳光也如同昙花一现消失了。
昏暗的房间似是被安静所吞噬,洛唯城垂着眼角看着桌旁昏睡的人,白皙的下巴尖锐消瘦,像是不及人虚虚一握就能折断了。
云归听到消息找来的时候,他正坐在院子外的凳子上,面目沉浸在幽暗流动的光线中,见他闯进来倒也不急不恼,指了指房门:
“罗大哥中午喝了些酒,有些醉了,我一个人不方便将他送回去,麻烦你一起了。”
云归在家中得知罗锦在他这里的消息就惶恐不安,上一刻水澜消失的画面还冲击在脑海里理不出一个思绪,下一刻就被这个消息吓的肝胆俱裂。
他不清楚洛唯城想做什么,但是上次的事情让他对这个人畏惧多于愤怒,想都没想的就冲了过来。
理智早已烟消云散,见他这么说,转身向房间跑去。
门一打开,明亮的光影晃的他有些眼花,他闭了闭眼,抬头在看却是一面镜子正对着自己。
镜子里倒映着门外景色。
脉脉春风流动,酒杯残留的掌印消散,呼吸的节奏逐渐变的急骤,洛唯城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走向罗锦,无法抑制的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你为什么……”
云归懒得理会他,瞧见见罗锦趴在桌子上急忙走过去,轻轻在耳边喊道:
“罗锦,罗锦?”
见叫不醒,急忙回头质问道:
“他怎么了?”
洛唯城摇摇头,像是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神色茫然又挫败:
“怎么会呢?你没有……”
你为什么没有前世?
他那天回到家发现家里不知为何多出了一块镜子,走近后无意间却发现了自己的前世,他想着云归或许是真的不知道那些事,那可能是他的前世所发生的。
他不知道的是,鲛人是没有前世的。
见他没回应,一副丢了心神的模样,云归只好想着先把人带回去,找旁人看看,没想到他刚要走,却被人拦了下来。
云归本来就有些背不动罗锦,见他还拦着自己,神色危险,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问道:
“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
洛唯城也突然不明白了,他以为云归就是画中的那个人,甚至他以为那是云归的前世,可现在发现云归不是,失望和愤怒像是身处噩梦中被一拳打在了脸上,只觉得疼痛难忍,却又茫然不知是何年。
他看云归的目光像是身中剧毒唯一的解药,只知道不能让云归走,
他摇摇头:“你不能走。”
云归毫不理会:“你快点让开!”
两人争执间,手中的镜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圆润的边缘顺着青石板来回的滚动,发出尖锐的拉扯声。
镜面倒影着屋内的景象快速流转,直到他定在了罗锦的身上,衣角一闪,画面突然禁止了。
云归莫名的看着镜面中的人,有些不明所以,洛唯城也从错愕中猛然回过神:
“是他!!”
“他才是洛邻君!!”
云归这段时间经常午夜梦回想到这个名字,让他痛恶又难过,此刻听见这一句话,也呆呆的停下了动作,无声吐出三个字:
“洛邻君。”
镜中的男人,一身华服,眉目风流,斜眉飞入鬓角,俊秀中透着几分娟狂。
那是一张丝毫不云客的一张脸,云客的后世面容虽然也不同,或凛冽或温和,但多多少少都几分云客的意味。
但是那张脸却极为不同,那是一张完全脱离了云客的脸,非常出色,周身的气质也格外具有侵略性,仿佛站在那里,就是要将人比下去的,就是要让人自称惭愧的。
上一世的记忆如画卷般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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