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都道洛家老爷夫人相敬如宾,恩爱非常,只有近在眼前的洛邻君知道,他爹并不爱他娘,他娘也并不爱他爹。
他少时无知,有一日问道:
“为何他人家父母都是住在一起,爹娘却分房而睡呢?”
洛夫人只是拍了拍他的头,隔着层层围墙看着洛府之外,久久无言。
洛老爷却是笑着抱起他,离开这个背影冷漠悲伤的女子。
后来洛邻君才知道,他爹娘的结合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时洛老爷原本就有一妻,因为常年无子最终定下洛夫人为妾,可是没想到洛夫人进府没多久,原本的正室便失足落水死了。
那时洛夫人已有身孕,洛老爷大手一挥,便将其提为正妻。
洛老爷是个聪明绝顶的商人,深知无奸不商的道理,从不做赔本的生意,一颗心从小到大好好的拴在自己身上,本钱绝不肯丢。
无论是突然香消玉殒的正妻,亦或是身怀六甲的洛夫人,洛老爷瞧过来的眼都是轻飘飘的随意,这命令下的自然也是随意。
洛夫人是个绝好的妻子,温顺有礼,持家有方,从不理会他在外面的那些风流韵事,人前也是为他做足了面子。
洛老爷不是个喜好麻烦的人,估摸着是觉得家里有这么一个省事的妻子挺顺心,即便在外面风流无度,倒也没往家里带过人。
两人看着相处的倒也融洽。
直至洛邻君十二岁生辰那年,洛老爷为他大摆宴席,来来往往贺礼不绝,洛夫人领着他坐在案桌前,一边低声跟他说着话,一边给他剥栗子,圆滚滚金灿灿的栗子散发出甜腻的香味,他有些高兴坏了。
下一刻洛夫人手一抖剥好的栗子哗啦啦全落在案桌上滚在了地上,洛夫人看着前来送礼的一对夫妇,神色似哀似怨。
半响,微微一叹,垂首再抬眼帘,那原本圆润动人的杏眼微动,在满堂喝彩中,只剩一派死寂。
他当时心下莫名慌乱,抬头朝他父亲看去,只瞧见洛老爷别有深意的一眼,便已笑着和他人打起招呼了。
这天夜里,洛邻君不知为何辗转难眠,久久不能入睡,恍惚中听到一声声敲门的闷响,夜半惊起摸出门外走向了洛夫人的院子。
只瞧见残月当空,照着青石板上一个黑影幽幽的晃荡,屋檐下寒月一照,一双红色的绣花鞋踌躇而哀怨的敲着门外的漆木红柱。
咚!
咚咚!!
挂在门头的那人脸朝着洛府门外看去,也不知死前看见了什么。
后来洛邻君才知道,今日来访的那对夫妻中的男人曾和洛夫人青梅竹马,洛夫人与他自小交好,那人喜武不爱动笔,洛夫人便偷偷模仿他的字体,帮他抄先生留下的作业,那人喜好酥叶坊的点心,她便为他洗手作羹汤,凤阳城数的来的几家厨子全都当做洛夫人的师傅。
那人喜欢仗剑走天涯,她便一直等他,从十七岁的如花似玉等到花杏年华,来往的江湖客背着宽口大刀喝着粗碗烈酒说起江湖近来的风流事。
那人名字来来去去,从不同的人口中到不同的故事,染着绮丽的快意江湖。
据说她是因为赌气嫁给了洛老爷,她满腔期待的等待着那书中神仙眷侣出现的抢亲夺妻,她想,只要他来,她就一定跟他走。
可是自始至终,那人都没有来。
直至今日,时隔二十年,再次相见,那人携妻眷而来,看她的眼神亦如当年。
而洛夫人终于明白,这人从不爱他。
她等了他那么多年,从髻年无知满腔热恋到深闺为妇仇怨染眉,终于明白,他等的那人从来不爱他。
这些年的等,不过是她一个人的悲伤秋月,是她一个人的真情染血。
否则若有一丁点爱,又怎么忍心让她等了那么久。
洛邻君想,不爱就不爱吧,这些年了,也没谁就活不下去。
可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人用命去爱的。
他的母亲再明白这一点后,毅然决然的抛下了一切,抛下了她的丈夫,她的责任,她刚过完十二岁生辰的孩子,去追随她心中那个至情至烈的爱情了。
在洛夫人的尸体前,洛邻君用哭的沙哑的嗓子问洛老爷:
“爹,你知道的是吗?”知道她那一眼下的决然死寂。
洛老爷只是如同以往那般拍了拍他的头,并未说话。
洛夫人的死亡并未给洛老爷带来什么影响,如同当年的正室死后他连多看的那一眼都是每年的祠堂供奉上扫下了一节香灰。
直到洛邻君十七岁那年,洛老爷也刚好够到了知名之年的门槛,他死的也颇为意外,倒也没什么阴谋诡异,纯粹是运气不好,一日游玩突然脑充血晕倒,回来不过两天便死了,。
洛家向来一脉单传,洛老爷身前也没什么兄弟姐妹,两个夫人早已故去,他这一死洛家上下只剩下洛邻君一个姓洛的。
临死前他把洛邻君叫在床前道:
“交什么都不可交心,你只有足够的本钱才能赢的旁人倾家荡产,可若是你的本钱丢了,那就惨咯!”
洛邻君时刻谨记,他那时便已经有了洛老爷的作风习惯,比洛老爷更不靠谱的是,他男女通吃,年纪到了也不娶妻。
接来一个个美人,将这好好的洛府成了他的欢乐大院。
直至遇见云归,才将他这晃晃荡荡畏畏缩缩的一颗本金勾出了金窖。
他抱着云归,声音温和浅淡,却又透着几分狠绝的森然:
“云归,你说过喜欢我的,你一定不能欺骗我,你要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
云归回抱住他,像是云客曾经安抚他时做的那样安抚着洛邻君: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洛邻君透过他的肩膀,看向窗外,烛火微晃,窗户上的影子也跟着晃晃荡荡,恍然像是很多年前那屋檐下的绣花鞋。
半响,洛邻君突然退开,起身看着云归道:
“不过,既然你要给我庆生的话,云归,这些还远远不够。”
云归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那你还要什么?”
洛邻君指尖挑起他的下巴,凑过去含糊的道:“还有这个。”
一夜翻云覆雨,第二天云归发现昨天跟他说要给洛邻君过生辰的那个客人已经不见了。
而之后府里的客人也断断续续全部都离开了,他问洛邻君:
“为什么他们都走了?”
洛邻君那时正躺在香妃塌上,眯着眼欣赏着门外的冬雪,闻言道:
“可能是因为想家了吧,毕竟出门在外,也不能不回家啊。”
说到这他话语一顿,突然道:
“云归呢?你也会想要回家吗?”
云归捧着脸坐在碳炉前,闻言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我说过我陪着你的,你忘了吗?”
洛邻君闻言心情大好,半支着身体道:
“过来一点。”
云归不明所以,还是侧过身,却听见萌嘛一声,温热的唇落在自己的侧脸上。
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一动,耳朵竟然有些发热。
鲛人无心,他有些不明白方才那促乱的一跳出自哪儿,而且和洛邻君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为何这一瞬间突然竟有些不敢去看他的脸。
他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心里有些慌乱,呐呐的看着自己的手,还以为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心情大好的洛邻君躺了回去,没注意到他难得的怔忪,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云归,你们鲛人也有生辰吗?你在几月几号?”
鲛人的传承里是没有生辰这一说的,不过他也有生辰,那是云客的生辰,那天云客生辰煮了长寿面,问及自己得知没有生辰,云客同情他无父无母连生辰恐怕也不知晓,便多下了一碗面,说既然这样那以后我们的生辰便在同一天好了。
云归想到这,点点头道:“嗯,十月初九。”
洛邻君眉头一转,点点头记下了,随口问道:
“说起来,你以前说是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找到了吗?”
云归一愣,差点忘了之前说过这件事,半响点了点头:
“嗯,找到了。”
他有些犹豫想告诉洛邻君说那个人就是他,稍稍低下了头想组织语言,落在有心的人的眼里,这神色就是躲避,是若有深意,是悱恻难言。
“对了,洛邻君,关于那个人……”
“好了……”洛邻君猛然打断他的话,瞧见云归惊愕的眼,他无声的闭了闭眼,扬起笑容道:
“我有些困了,想先睡一会。”
云归看他虽然笑着却毫无笑意的脸,呐呐的哦了一声,便沉默了下去,不想打扰他休息。
洛邻君见此突然兴致全无,闭上了眼。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听,那个人是谁,在哪,你……你要去找他吗?
他有些害怕,生怕云归会就这么不见,他甚至没有办法无挽留他,所以对于云归的躲闪视而不见。
他想,人真是贪心啊!
刚开始只要多看一眼,再来求的是日日相伴,如今却是希望心里眼里念里愁里都只是自己。
洛邻君收了性子只守着府里的一位小公子这事在整个凤阳城传了个沸沸扬扬,有人道这风流浪荡的公子哥还真的收了心,也有人不信,翘着二郎腿道且等着看吧。
宫里那位闻言,不屑的露出讥笑:
“洛邻君那薄情的性子,且等着看吧。”
喜欢鲛人饲养手册请大家收藏:(321553.xyz)鲛人饲养手册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