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洛邻君这边有些事要办,和云归打过招呼便离开了,洛家的生意虽然不用他操心,但是大方向还是由他掌控的,不然这么多生意若下决断的人是老管家,恐怕早就镇不住了。
这次是合作多年的一家布料供货商合同到期,谈论后续的续约内容,因为都是合作已久,除了价格上的一些变动外,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洛邻君看着合同上提了一分的价格,神色若有深意的动了动,还算能接受的范围,便笑笑便签字了。
合同一谈好,气氛立马便热络了起来,远道而来的客户姓东,张罗着要请吃饭,洛邻君不置可否的笑笑,听他吩咐完才道:
“远来是客,小弟作为东道主,东兄,这一顿还是我请吧,君成,去明月楼那边打个招呼,就说我这边有贵客要来,让他们准备一下。”
东老板几番推辞,最终还是架不住洛邻君的邀请,一路开开心心的去了。
明月楼知道这位爷要来,早已清了一层楼专门候着,歌姬伶女也随后鱼贯而入,东老板是个藩族人,喜好美色,只可惜藩族地处炎热,女子多为皮肤黝黑,骨架宽大,性子也十分火烈,对比凤阳城的柔情似水自然是受用的不得了。
心旷神怡中越聊越深,说自己前世是个什么山沟沟里憋屈的小乞丐,连吃个馒头都得从地下和人抢,哪能想到今日这般快活。
洛邻君为了陪他被身旁两个扭捏来去的女子闹的心烦不已,早已想要回去,此刻闻言只当他是醉了,陪了一个淡淡的笑。
那东老板也是真的喝多了,见此只当他不相信自己,对着身旁同来的下人说:
“洛兄弟,你可别不信,你……你你,就是你,那把东西拿出来,给洛兄弟悄悄。”
那下人闻言面露为难,心下猜测这话是真是假,毕竟这东老板平时把这东西藏得颇为严实,现在拿出去等人酒醒了生怕自己遭罪。
洛邻君见此道:“这就不必了吧。”
东老板粗声道:
“你还在发什么呆,快快快……快点拿给洛兄弟,不是外人,这不是外人。”
显然喝醉了酒的男人是没有理智的,见那人左右为难的样子自己一个疾步冲过去从那下人怀中掏出一东西,想要递给洛邻君。
许是喝大了走路有些不稳,绊倒了桌角手中的东西顺势丢了出去,哐当哐当顺着桌边滚到了洛邻君脚前。
洛邻君瞧着那圆润铜镜镜盘,只得伸手去捡,无巧不成书,一旁的伶女见此刚好起身避开,挡住的阳光霎时落在铜镜面上,光影微晃。
旧世的画面如画卷展开。
眼前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快速倒带,他看着那个孩童的从年幼直至长大,身着一身粗布麻衣,背后一把风霜古剑,眉目桀骜不羁的游走在风雨江湖里。
然后他从未想过他在画面上看见了云归,他的云归,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对着那个风流不羁的刀客说:
“我叫云归,云中归客的云归。”
他看见他的云归,为了那个剑客秉烛等候,为他伤心无声,为他散尽家财,为他独守终身。
这前尘画面在他的一辈子漫长岁月,在旁人的眼中的转瞬之间,刚退去的伶女刚要坐回来便瞧见洛家的大公子脸色惨白。
如同失了魂魄一般丢下了满堂众人,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他浑浑噩噩的不知走到了那里,只见周围的行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他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雨。
雨水落下苍茫大地,他抬头看去只见一片灰色,这迅起的黑云像是在他的心口开了一朵无法消失的阴霾花朵,压的他欲哭无泪。
他没有办法不去想,云归看着自己的时候,眼里看的到底是谁呢?
云归说爱的时候,是对谁在说爱呢?
他躺在自己怀里的时候,他亲吻自己的时候,看的那个人是自己吗?
心底所有的不安都化作此时的阴暗。
他甚至想到云归那时念自己的名字,羞涩无措在此刻遮上一层假象,他是根本不愿意叫自己的名字吧,他想喊的是谁的名字呢?
他想到画面里云归看着剑客熟悉的眼,那不是第一次了,剑客,甚至洛邻君这个身体,这个躯壳,都只是一个灵魂短暂寄存的一世。
无论这个灵魂是什么样的人,云归总会是毅然决然的追随他的。
他原本想着等自己年纪老了就放云归离开,可现在看来,云归根本不需要自己的放手。
当他老了,当他死了,云归自然而然的就会离开,寻找这个灵魂的下一世躯壳。
呵……洛邻君自嘲的笑,还自以为展现你的大度善良呢,其实旁人早有退路。
他的云归,并不是他的。
甚至他的起点,他的终点,他的一切都是属于那个人的。
所以他才会在看见自己后毅然决然的跟过来,所以他才会在一开始就对自己顺从温顺,因为从始至终他眼里的人都是他洛邻君。
雨水越下越大,四下淅淅沥沥的一片,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像是将他的心也砸的千疮百孔。
他冷笑直至声嘶力竭,多可笑,他洛邻君轻狂傲慢了半辈子,将心拱手送上的那个人,在意的不过只是他身上旁人投映的些许痕迹。
……
洛邻君一夜未归,第二天是被一个早早出来摆摊的屠夫叫醒了,他昨天夜里先是飞到了之前遇见云归的地方,后来回了城里也不知道摸到那个墙角睡着了,加上被淋了一夜的雨,头发衣服乱糟糟的,那屠夫还以为是个乞丐呢。
直到看见洛邻君腰袢的玉佩,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衣服,看起来衣料贵重,觉得应当不是乞丐,又生怕是被人谋财害命了。
大着胆子探了探呼吸,这才将人叫醒。
洛邻君眯着眼对上一张放大的脸,下意识往后一缩才发觉头痛欲裂,整个嗓子像是被火烧过一般火辣辣的疼,浑身上下没有力气,心中这是着凉了。
借着那好心屠夫的帮助从地上爬了起来,摸索中往洛府的方向赶,昨天夜里他想了一晚上,依旧不知如何抉择。
洛邻君的骄傲当他没有办法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可离开云归却是现在对他来说最不可能的事。
他想交给时间吧,时间会将一切痛苦无情碾碎,他终究有一日可以不在意这些事,可云归,终究是不可能放弃的。
他这一夜未回,听说更是从客宴上突然离开的,之后便再也没有消息,府里的人都快急坏了。
找了一夜也没见到人,这大清早的看见自家向来风流俊秀的主子衣衫潦倒的从外面回来,吓的还以为自家公子遇见了什么不测。
云归更是担心了一晚上,昨晚上打着伞找了半个晚上,最终被老管家劝下了,此刻一见到他便冲了过来,埋头在他怀里:
“洛邻君!你吓死我了!我找了你好久,你去哪呢?”
洛邻君本来就晕的厉害,被他这么一撞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五脏六腑都跟着闹不平,他安抚的拍了拍云归的肩膀,对福伯说:
“没什么事,昨夜里遇见了几个朋友,一起喝多了,在外面睡着了。”
福伯看他这样子哪里会信他的话,只是主子这么说他又不能反驳,只是虚扶着人往里走,一边对下人吩咐:
“快去准备热水,给公子洗澡去去寒气,长青,你去煮一碗姜汤过来,风月,你去请个大夫过来,快去快去。”
洛邻君嗓子难受,也顾不得打趣福伯这惊慌失措的样子,半闭着眼,靠在云归身上一步一步的往屋里走。
云归身上的海水味道不断的传入鼻息,他鼻头一热,把身子重量往上一下,干脆全闭上了眼。
“小云归,我没力气了,你背着我走吧。”
云归身量颇瘦,加上鲛人没什么力气,被这么一压腿一软整个人往下一坠,想着肩上的人倒地还是站住了,一步步将人背了回去。
冻了一夜终于泡上热水,洛邻君也不自觉的缓缓吐出一口气,云归侯在一旁给他加水,门外传来敲门声,云归开门去接,姜汤的气味混了进来。
云归端过来蹲在一旁递给他喝:
“先喝点,出出汗,等会大夫来了,再好好瞧瞧。”
洛邻君接过,捏着鼻子挺艰难一口气灌完了,嘴里苦的厉害,还未开口便被塞了一块糖糕进去,甜腻的香味在口中散开,他微微一愣转头看见云归趴在木桶旁歪头看他,神色认真。
他心里一时间复杂难辨,扯出了艰难的笑容:
“怎么了,这样看我?”
云归问道:“你昨晚去哪了?”
洛邻君不知如何开口,见他面露担忧此刻心里竟有几分不想看他,往下沉了沉身子,故作轻松的道:
“不是说了和朋友喝酒去了吗,就是柳家的那几个小子,怎么,吃醋了?”
云归看着他没有说话,鼻息间却不断的传来脂粉的香味,从洛邻君刚才换下的衣服里浅浅淡淡。
半响他半起身凑过去擦了擦他眉骨上的水渍,道:
“洛邻君,我给你擦背吧。”
他黑长柔顺的头发因为这个动作有不少落入了水面上,化作一朵蓝色的芙蕖盛开,洛邻君低垂着眼帘看着那芙蕖一会盛开一会枯萎,笑道:
“不用了,昨天你也一夜没休息吧,先去睡一觉吧。”
喜欢鲛人饲养手册请大家收藏:(321553.xyz)鲛人饲养手册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