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面对罗锦关切的目光,他干巴巴的笑了笑,敷衍了两句钻进了屋子里。
本该想好的话此刻却全部都被打乱了,那些灼热的往日和心情,此刻却不知如何说起。
罗锦如果知道了,还会要自己吗?
他心里不愿意相信那个荒唐的一幅画所带来的故事,可是他又无法说服自己从未发生过。
晚上洗衣服的时候,罗锦见他自从回来后神色就患得患失的,好奇的问道:
“怎么了?”
云归随口扯了一句:“我今天去水澜家了,连伯生病了?”
虽然也只接触过一两次,但是罗锦还是第一次见云归对什么人这么友好,想着今天看见连城雪的时候,脸色却是不太好,所以也不免多问了几句:
“请大夫了吗?”
云归茫然的点点头:“嗯。”
罗锦道:“年纪大了,不免各种小问题,要注意调养,你要是担心,明天让四师弟和你一起去看看,他医术很好。”
云归啊了一声:“嗯,好。”
罗锦见他目光涣散,盯着盆里的衣服半天也不动一下,捏捏他的脸,将衣服接过来搓了起来:
“怎么了啊你,被欺负了,回来一直皱着眉。”
他眉眼温和,加上有意哄着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来,云归瞧见更是觉得心虚愧疚。
罗锦凑过去在他唇角偷了个吻,笑眯眯的:“坦白从宽啊!”
云归抬手勾着他的脖子,凑过去埋在他的肩上呐呐道:
“罗锦,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罗锦道:“当然。”
云归点点头:“那就好,我也一直喜欢你。”他像是对罗锦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罗锦见他终于好些了,这才示意人松手:
“松松手,我得把衣服洗了,明天有些事,今晚得早点睡。”
云归点点头,蹭着他的肩膀蹭了蹭就是不撒手,罗锦好笑道:
“这是撒娇呢?”
云归脖子往后一仰,对着他嘴巴狠狠啃了一口,理正言辞:
“不,我这是在耍流氓。”
说着起身,转个弯趴在罗锦身上,就不动了:
“你就这么洗吧?”
罗锦被他突如其来的压的整个身子往前一倾,连忙反手护住他,生怕人给栽了下来,哭笑不得:
“你这流氓耍的太危险了啊!”
云归哼哼了两声,罗锦也不在意, 想着或许是遇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吧,很少见他这么撒娇。
便也由着他去了背着他干活,背后跟挂个树袋熊似的。
所以说恋爱中的人神志都有些不清,两人连体婴儿似的来来回回,效率极低,倒也没有人觉得不满意,都觉得月色很好,风声适宜。
第二天罗锦走的时候云归还没睡醒,醒了之后便拉着饮风雪去了趟水澜那里,人还是躺着,看着倒比昨日精神好些了。
等饮风雪带着水澜去煎药的时候,连城雪突然对云归道:
“你也是吧?”
云归一愣,便知道他在说什么了,点点头:
“嗯。”
“你知道鲛人死后,会不会还有感觉?”
云归摇摇头:“应该是没有的。”
连城雪点点头,似乎是极力想扯出一个笑,可是松弛的肌肉还是只能堆积出一个僵硬尴尬的表情。
不知是喜是悲的呐呐呢喃:
“那就好,那就好。”
半响他又道:“我死后,他肯定特别难过,到时候肯定什么都顾不得了,他要是走了,你能帮着把我的尸体火化了吗,到时候骨灰就撒到海里,我再陪陪他。”
他声音挺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可是绝望悲痛像是犹如实质一般弥漫在整个房间里,云归想说,人类的尸体烧完就是一把灰,比起黄土也就是颜色不同。
而且鲛人死后化作海水,即便你百般情深,他也感受不到了。
可是看着他,又觉得那些话没必要说了。
他们都知道,只是心里到底有些不甘心吧。
晚些的时候,云归便告别两人回去了。
罗锦也刚好回来,最近城里出了一个采花贼,武功高强,轻功极是厉害,司法院出动了全部的兵力据说也只将人打伤了,但还是被逃了没。
这才转到纵剑门这边,今天也是过去交接一下工作,看看具体细节,想办法将人怎么捉拿归案。
忙活了一整天,回来的时候也有些疲惫,云归见此也不便在打扰他。
这天傍晚云归不知为何突然觉得特别烦躁,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水澜那里看看,这几天,他经常去看望水澜,冥冥之中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
天色已经晚了,夕阳的余晖挣扎着露出一点惨淡的光芒,落在身上觉不出任何暖意。
咸湿的海风穿过城墙越过长长的回廊小巷卷起水澜鸢尾般的长发,他蓝色的瞳孔波光潋滟,如同最美丽的宝石,散发着无声的诱惑。
连城雪躺在床上看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我第一次遇见你时,你就是这样,我当时在想,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水澜别过头:“当时我可一点也不好看。”
连城雪摇摇头,他定定的看着水澜,像是透过他看到遥远的过去,目光明亮而灼热,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苍老的灵魂逐渐苏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展现出他年轻而鲜活的爱情。
“不一样的,你是不一样的,你站在那里,像是发着光,我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人了。”
水澜看着他似乎也想起来那段久远的往事,他问:
“你后悔吗?”
连城雪目光定了定,缓了缓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坚定的道:
“我不后悔。”
他想,即便罪恶日夜啃食着我的心脏,可是我不后悔。
水澜笑了笑,眼里泪水弥漫:“后悔也没用了,你也报不了仇了。”
连城雪看着他第一次露出了隐秘的不安,他艰难的握住水澜手问道:
“那你恨我吗?恨我不让你离开?”
水澜闭了闭眼没有回答,半响哑声道:
“还好没有下辈子了,城雪,咱们这辈子两厢祸害,山一程,水一程,走了这么久,也总算到头了。”他哽咽了一下:“你一定要喝了孟婆汤,将这些前尘往事忘个干净,下辈子投个好胎,找一个你爱的,爱你的人,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连城雪嘴角嗫喏,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像是掌心的流沙,无论怎么拼命紧握,最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仓惶流逝。
他的意识越发迷离,不受任何掌控,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的笨重而无力,混乱中似乎看到年幼时,无意闯入的地下室,那双深海般的瞳孔冷硬的看了过来。
从此天翻地覆。
他常常觉得不公平,觉得惶恐,无助,悲痛,他废了那么大力气,他杀父弑兄,他背弃家园,他将自己逼入绝境,向死而生。
为什么依旧被命运压的喘不过去,他梗着脖子拼命的向往上爬,可塌陷的砂石总是毫不求情的将他掩埋在更深的地狱里。
可是没有哪一次,他像现在这般惶恐,这般无助,这般悲痛。
他的身体因为无法呼吸发出轻微的颤抖,甚至脸色已经涨的青紫,眼皮像是有千金重,要压下他最后一丝生机。
他想去拥抱他的爱人,想温柔的拂去他的泪水,想轻柔给他一个吻,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只能拼命的瞪大双眼,瞪着眼中盈泪,双眼凸起。
他不敢闭眼。
因为他知道,这一闭眼,就是永别。
无论再有多少个轮回来世,都不会在遇见他了。
可死亡从不会为了意志而停留,就像病毒一般疯狂的吞噬着他的呼吸。
他绝望的无声呐喊,身体像是一张拉紧的弓绷成一条直线,接着慢慢瘫软了下来,再无声息。
云归去的时候,瞧见水澜的神色还算平静,他慢慢擦干连城雪嘴角流出的唾液,理了理他的凌乱的头发。
然后起身将毛巾放好,冲着床上的人柔柔的喊了声:
“城雪,城雪……”
屋子太小,甚至没有回声,满堂寂静。
接着他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突然踉跄着跪在了地上,呕出一口鲜血,这一下像是将他的怨恨,他的爱情,他的不甘全都呕了出来。
他像是在此刻才终于明白了死亡的意义,疯了一般哭喊着爬向连城雪。
泪水汹涌落下,坠地成珠。
他死死的抱着怀中的躯体,哭泣像是悲鸣,拉扯出凄厉的绝望和恐惧低声呢喃: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城雪……城雪……我不想死……”
云归看着眼前哭泣崩溃的鲛人,他那时还领会不到,这种面对无法抵抗的死亡,是多么无力和苍白。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绝望,他们只能用恐惧的眼神直视着死亡的来临。
可是无计可施。
而最让他绝望的是……
他甚至没有下一个来生来安慰自己,因为他们都知道,再也没有以后了。
不会有下辈子了,那个叫做水澜的鲛人曾经多么愤怒和深刻的爱过一个人类,也终究会化作海水汇聚成风起的浪花,再无声息。
任凭山水长途,红尘千载,也不会再有下一个他了。
他们都知道,所以连城雪那般高傲的人,也宁愿老去,思忖着满心难堪,在年轻美丽的爱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老态龙钟,也不敢死去。
因为死亡就是终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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