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以稀为贵、人弃我取、人取我弃、囤积货物、垄断居奇、把握时机、聚散适宜。——《陶朱公商训》

　　陈丽卿所说的“天俦叔”，便是卓老太爷的儿子，胜利仔的父亲卓天俦，也就是卓天养的堂弟、卓旗扬的堂叔。

　　引水魂之后，为了让卓旗扬见陈丽卿，外头的安位桌便由卓天俦出面招呼着，所以卓旗扬和卓天俦只在引水魂过程中匆匆认了人，进进出出的时候打了几个照面而已，卓旗扬小时候在南洋是见过卓天俦的，那时候南洋几个矿山在拍卖，各国财阀都聚齐了，卓旗裕忙不过来，卓天俦带着两个儿子赶过去主持卓家的竞拍事宜，后来两个堂兄留在了南洋给卓旗裕帮忙，卓天俦自己回了大陆。再后来大陆的事业也起来了，卓天俦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卓旗扬便再也没见过他，直到这次引水魂，他出来当了主家人。虽然多年未见，卓旗扬也有辗转听说，卓天俦这些年发展得很好，生意越做越大，回祖家这几天更是得到了印证，卓天俦一家吃穿用度竟然是全盘西化，平时穿的是西装洋服，出门是摩托、自行车，连家宴也一律西餐，家里雇的工人仆役全部穿洋布裁制的白大褂、套紫色背心，卓旗扬在他镇中心的别墅里做客小半天，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欧洲的公寓，整个房子走了两圈，只发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婶娘还保有中式爱好——搓麻将（闽南语：博麻雀），别墅里从早到晚一拨一拨的客人，都是些本地的名商富贾以及侨领侨眷，卓天俦俨然这十里八乡的侨眷之首。

　　陈丽卿发话之后，卓天俦二话不说带着胜利仔就来了，舅舅陈大同那边，却只是派了陈钟壁一人过来。

　　卓旗扬对陈钟壁陈斯坦是有患难情意的，当下便先关心陈斯坦怎么没来。陈钟壁不得不解释：“斯坦是台籍，全家都在崇安呢，这次是呈了陈情书，回来取医疗器械的，二叔要在崇安重操旧业开医疗所。”

　　阿强前面跟陈家兄弟聊得多，知道的也更清楚一些，私下又跟卓旗扬说明了一番，两年前（1938年）厦门沦陷，是有台湾浪人做了内应，故而省政府在当年5月份下令将省内台湾籍民全部聚集到崇安县居住，编入当地保甲，统一监管。台湾籍民在崇安刚开始有省政府的生活安置和补贴，但到第二年开始难以为继，当地政府又推出了“台民垦荒计划”，陈斯坦一家刚到时因为水土不服就病倒了两人，后面垦荒一年没什么成果，所以决定回乡提取旧物，重操旧业。

　　卓旗扬了解了前因后果，便吩咐阿强给陈斯坦添些路资，没想到愁倒了阿强：“十二少，这个现在可办不到。咱们随身的值钱东西都留在土匪窝了，大少爷的侨批又还没到，现在一分钱都没有！”

　　“那引水魂脱草鞋那天，给亲戚们的红包都谁出的？”卓旗扬还没搞清楚自己当天散的谁的财。

　　“是夫人让胜利仔提前安排好的。”

　　卓旗扬默了下来，虽然这个母亲是他真心尊重的母亲，但让他去要钱，这个口他是怎么也开不了的。过了一会儿，他吩咐阿强：“等大哥的侨批到了，你给斯坦家汇点钱过去，就当酬金吧。”阿强应了下来。

　　厅中人到齐了，陈丽卿也坐着轮椅出来了，卓旗扬带着阿强赶紧上前去。卓天俦见到陈丽卿，高兴地拉住卓旗扬说：“阿歹你回来的好，你看，你一回来，阿嫂的精神都好多了！”

　　“阿叔，我也正想问，阿母的病都是找哪个医院看的？”

　　卓天俦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胜利仔。

　　胜利仔则将求助的视线投向了陈丽卿，面露委屈：“阿母……”——卓旗扬回来两天了，才知道胜利仔竟是母亲的契子，平时都是他在负责照顾陈丽卿。

　　陈丽卿瞪了胜利仔一眼，亲自解释了一句：“我不看西医，都是请中医来看的。”

　　卓旗扬蹲到母亲轮椅旁，平视着她说：“阿母，中医擅长疗养，不过现在西医发达，很多疫病只好打个针就好了，咱们中医西医都看看好吧？”

　　“看你真是个番仔，你以为我们大家防疫针打得少吗？这种乱世，别的不多，就灾多病多。”陈丽卿指着厅中的几个男人，“他们经常出门的，都要随身带着防疫证，不然随时被抓去乱打一通针。”

　　卓旗扬没太明白怎么回事，陈丽卿也不打算跟他继续聊这个话题，当即打起精神清了清嗓子：“今天叫你们过来，是关于我们阿歹的。我想让阿歹留在这里别回南洋了。他年纪也到了，对象也看了，该成家立业了。”陈丽卿主持起会议来，还是颇有大家主母的风范，一句废话没有直奔主题。

　　卓天俦略有些迟疑：“可是阿嫂，大少爷还没结婚哪！”

　　陈丽卿瞪了卓天俦一眼：“大的我都管不住，难道你就劝得动？他主意大，就让他自己做主去。现在这样子，小的当然要先安排好，难道还要耽误我们阿歹不成？”

　　“是，阿嫂说的对。不能每件事都按规矩走。”卓天俦态度转得太快，一旁的卓旗扬瞬间有点适应不过来。

　　“阿歹的对象是同安林家的小姐，阿歹美国的同学，叫林佩环。这个林小姐人才出众是不用多说的，不过你这个做阿叔的，还是要先去调查一下，看看这个林家是个什么情况，对吧？”陈丽卿对着卓天俦商量了两句，却是不容置疑的意思，转头又跟陈钟壁补充吩咐：“阿壁，你们经常外出的，也帮忙打听打听这个同安林家。”说完又盯着卓天俦，含笑慢语：“成家立业，成家立业，既然要把阿歹留下来，也得给他安排点事情做，我想了想，就先在族里安排点事情给他磨练磨练就好。你看是我去跟五叔商量，还是你直接安排了？”

　　“这个……我去跟阿爸提吧，得找各房房长商量一下。”卓天俦没想到大字不识几个的陈丽卿会来这么一出，不得不睁大眼睛仔细看看陈丽卿的神色，心下揣摩半天，顿了一下，想想还是安抚为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咱们族里现在的产业，有一大半都是天养和阿裕添置的，咱们这房参与管理是应该的。”

　　“天俦，族里产业都是你在管，族里人也都听你的，你说行那肯定没问题。那这样，你今天先带阿歹到处转转，熟悉一下村里的情况。”陈丽卿交代完，便让他们各自忙去，只留下陈钟壁私聊。

　　卓天俦带着卓旗扬，胜利仔带着阿强，四人一行沿着陈坑村走了一圈，认清了几片宗田的具体位置和种植情况，途中免不了要问几句卓旗扬的学习情况，一听卓旗扬竟然学的专业是美术，很是念叨了几句：“大少爷这是要彻底把你惯成二世祖吗？这种乱糟糟的世道，不让你学点实在的，学什么画画？画画能当饭吃吗？”卓旗扬一再解释这是他自己的兴趣爱好使然也是无济于事。

　　四人看完宗田，回村会所见了老太爷，老太爷倒是爽快，听卓天俦一说便立刻召集了各房房长过来，直接通知说，村办纺织厂的新董事上岗了，让卓旗扬见过各位董事叔伯。卓旗扬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董事”到底要做些什么，就这样莫名其妙上了岗，送走各房房长，老太爷还又给补了个衔：“阿歹，你是读书人，读书人就多操心点读书人的事，村办的小学，你多关心一下，你哥哥是董事长，你也任个董事吧。”

　　卓旗扬有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感觉，便跟卓天俦求助：“阿叔，经商我可不会，你要教我才行。”卓天俦直接扔了本手抄的《陶朱公商训》过来：“经商还不简单？自己看，自己悟。咱家的人，天生都是会做生意的，你看你大哥也没人教，生意还不是照样做那么大！”

　　翻开扉页，一行隶书赫然入目：“物以稀为贵、人弃我取、人取我弃、囤积货物、垄断居奇、把握时机、聚散适宜。”卓旗扬拿着问卓天俦：“阿叔，举个例子呗？”

　　卓天俦笑了笑：“比如说现在，就在咱家乡这里，你说什么生意最好做？”

　　卓旗扬想了想：“民以食为天，吃的？”

　　“不笨嘛！”卓天俦点了点头，“泉厦一带地窄人稠，粮食一向靠舶来米供应，如今是战乱，陆路海路交通都被切断得差不多了，本地大米供不应求，政府财政紧张又一直加印钞票，正是屯米的好时机。不瞒你说，阿叔我最近屯了好几仓库大米！”

　　卓旗扬求教有果应该高兴才是，可听到这里，心里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默默就走了。

　　胜利仔看着卓旗扬的背影问卓天俦：“阿爸，他怎么了？”

　　卓天俦笑道：“番仔，脑子转不过来。”

　　卓旗扬带着阿强回到大厝，陈钟壁刚要离开，卓旗扬将他拦到一边，商量怎么给母亲找西医治疗，末了还说：“我听说二舅是医生。就想着你们应该会比较熟悉医院什么的。”

　　“唉，其实主要的问题是，二姑她不给男医生看，就算看中医也是找的女医生，都是些赤脚先生能看出什么？”陈钟壁一语点破天机，“不过你回来这几天，大姑的精神真的好了很多，我看她刚刚都能自己坐起来了。”

　　卓旗扬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沉思了一下，问：“那能否找到医术好的女医生呢？”

　　“厦门和鼓浪屿是有几家洋人医院挺有名的，厦门就算了，我们想办法去鼓浪屿请请看吧。反正也要去同安帮你找对象不是？”

　　卓旗扬笑了笑，脸有点红：“那我跟你一块去吧？”

　　“那得跟二姑说一声，她同意才好，她现在最紧张的就是你了。”

　　两人聊天的时间里，卓天俦刚刚挂了与南洋的电话，电话那头，卓旗裕和卓一新讨论再三，默默同意了陈丽卿的安排。

　　“景行一直都被保护得很好，不知人间艰难，让他回宗族里历练一下，顺便点拨一下族里人，也好。反正族里人都说他是番仔，番仔不通人情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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