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
春节去哪儿,于林以桉而言一直是个头疼的问题。
记得高中到大二,她一直在舅舅家过年,只不过后来大了,便越来越不想去。
去去年去了姗姗家,只不过姗姗家是个三代同堂的大家庭——大家对她很照顾,有种朴素的热情,但她不爱热闹,也不想叨扰,第二年便没再去了,自己留在了家里,煮了一顿速冻饺子便把自己打发了。
再之前,大三那年,她是一个人在洛山别墅过的。
那是一段不太开心的记忆,她不想再回忆,只是今天,那一幕却鲜活地出现在了她眼前,挥之不去。
那年腊月二十八,陈姐放了假,回了县城老家。
沈淮之也放了假,那是他一年中少有的闲暇,只不过他必须要回南水湾。
临走之前,怕她懒得吃饭,再把自己饿死,便带她逛了超市,给她买了一堆食物——水果、蔬菜、肉类、小零食、方便食品,应有尽有。
他翻了翻购物袋说:“这么多东西,应该饿不着你了吧?”
林以桉紧紧挽着他胳膊,不说话,满是临别的恋恋不舍。
那时她很黏人,也很依赖他。
她舍不得同他分离,哪怕仅三五天。
回到家,林以桉又抱着他赖赖唧唧,沈淮之看了一眼腕表道:“还有四小时我就得走了,想想做点什么。”
“什么都不做,就抱着。”说着,她又抱紧了他一分。
两手环住他脖子,两腿扣在他腰间,像一只缠人的八爪鱼。
沈淮之问:“什么都不做,就抱着啊?”
“嗯!”说着,她肯定地点点头。
只是又抱了几分钟她便抱够了,说:“要不我们包饺子吧?”
他捋了捋她鬓角的头发,顺到她耳后去:“可以啊。”
林以桉便从他腿上滑下来,走去准备。
从和面,剁馅儿,再到调料,她样样拿手,老练得很。
准备好了,她便邀请沈淮之一起过来包。
记得那天,他在家穿了一件黑色毛衣,一条灰色运动裤,很休闲,撸起袖子洗了一把手便走过来。
林以桉拿起一张面皮道:“你跟着我做,我教你。”
沈淮之一脸无奈道:“好,跟你做。”
林以桉撑开面皮,舀一小勺肉馅,用小拇指压一压,再把面皮对折一捏,示范了一遍后问:“可以吗?”
对面,沈淮之照做,两手一捏便捏出一个漂亮的饺子,放到手掌上展示给她看:“怎么样,还行吗?”
那个饺子漂亮到让人惊喜,像变魔术一样。
她以为沈淮之一定会包得很丑。
林以桉审视他:“你是不是之前学过啊?”
他轻咳了一下:“没有啊,第一次包。”顿了顿,“可能是你教的好。”
林以桉撇撇嘴。
只是在想——这个人,好像天底下就没有难的到他的事。
两人一起包了三十多个饺子,时间差不多了,沈淮之要回南水湾,林以桉便送他到了别墅门口。
沈淮之坐上架势座,降下车窗道:“我走了,好好吃饭。”
“嗯。”
他又指了指自己脸颊道:“过来。亲一下。”
林以桉便凑过去,弯下腰,两手把在车窗上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他说:“好了,外面冷,快点进去。”
林以桉回了一声“好”,又看着沈淮之离开,这才进了家。
沈淮之一回南水湾,整个人便像消失了一样,她好几次在微信打下“在干嘛?”,只是犹豫良久后,又总是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除夕夜,她抱了一床棉被到家庭影院看了一晚上电影,看着看着,便在黑暗房间里昏昏睡了过去。
约摸睡了三十分钟,醒来后,一部电影已经播到了结尾。
她看了一眼手机,是晚上十一点。
沈淮之在一小时前来了微信问:【吃饭了吗?】
林以桉:【还没。】
沈淮之:【怎么不吃饭?快去吃点东西。】
一个人在家时,她总是饿到难受,却懒得吃饭。
而一听他这样说,她便忽然又了胃口。
沈淮之:【饺子吃了没有?去把饺子下了。】
林以桉:【好啊,听你这样说,忽然就想吃饺子了呢!】
沈淮之:【煮完拍个照给我,让我看看我包的饺子好不好看。】
也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吃了。
林以桉回了一句:【好~】
林以桉煮了一锅开水,数了八个饺子丢进去,又调了一碟精致的酱油碟,便拍照给他发了过去。
沈淮之:【就吃八个啊?】
林以桉:【新年发大财嘛!】
沈淮之:“……”
才多大年纪,简直是个小财迷。
吃完一碟饺子时,时间刚好到午夜十二点。
窗外不知是谁在放烟花,林以桉便跑到三楼露台上看,看了一会儿,又拍了个照给沈淮之发了过去。
【看!烟花!】
【哥哥新年快乐呀~】
沈淮之没说新年快乐,他一向不屑于此类例行公事的祝福,只是甩了个红包过去,拆开来,里面是八百八十八块。
这个数字他把控得很微妙,是一个可以让林以桉在不感到任何负担的同时,又可以开心一点的数字。
他是对的。
林以桉小时候家里人少,没什么机会收红包。
拆开了红包后,开心得宛如一个智障儿童。
-
想到这儿,林以桉长叹了一口气。
之前沈淮之对她不好吗?这样一想,好像也不算不好。
那他对她好吗?
…
也不知到了后期,她为何会有那么多委屈和难过。
现在想想,当时的他们的确并不合适。
光是年龄、阅历、社会地位上的差距便足够让人感到心累,何况又要承受外人似有若无的审视目光。
而沈淮之,似乎并不能理解她敏感、脆弱的小心思。
毕竟那样的委屈感,永远只有下位者才感知得到。
他只是觉得,那天那个在酒吧喝了一杯酒,喝得微醺,无畏地看着他眼睛问“哥哥你有女朋友吗?我可以做你女朋友吗?”的女孩,那个一开心,两只眼睛便笑成弯弯的月亮,常常“快乐得快满了,满得快溢出来了”的女孩,变得越来越爱哭哭啼啼、上纲上线,一如何便觉得他不尊重她,不爱她,乱七八糟的小心思特别多。
他承认,某些时候,他会感到疲倦和厌烦。
两人的关系,也逐渐陷入恶性循环。
而两年了,再次相遇,那些不舒适感却悄然消逝。
像是天亮了,阳光照进了屋子,把每一个角角落落的黑暗都驱逐干净。
她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的风景。
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雪,薄薄地覆盖在了楼下园林上。
她穿了一件松软的酒红色毛衣,一头卷发披散下来,别到耳后,露出耳垂上的小珍珠耳环,回想这一切。
此刻是夜里十一点,她刚拍了杂志回来,有些疲惫。
而在这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是舅舅。
电话一接听,舅舅便道:“桉桉啊,睡了吗?刚刚给你打了没人接。”
林以桉道:“刚刚在忙。”
舅舅叹了一口气:“哎,天天都这么忙,可要多注意身体。”顿了顿,“今年春节怎么办,来舅舅家吗?”
妈妈与外婆接连去世之后,舅舅便成了她的监护人。
舅舅人很好,有些不善言辞,家里育有一对兄妹,也都听话乖巧,但她想了想,还是说:“还是不去了。”
舅舅问:“那你自己一个人怎么行?”
林以桉随口一说:“我约了一个朋友一起过年。”
舅舅道:“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
一转眼便到了小年夜。
这几日,《候鸟》主创群又活跃了起来。
《候鸟》是一个苦巴巴的穷剧组,能攒起来,全靠大家志同道合。
这两年林以桉身价高得离谱,但那部戏,她也只象征性地拿了五十万。
《候鸟》票房扑街,不过倒得到了几个电影节提名,男主是季子杨,毕业之后一路兜兜转转,终又与林以桉演了一次情侣,也凭借此部影片得到了影帝提名,名声大振,只不过一时间也没赚到什么钱就是了。
快过年了,在厦门话剧巡演的男主季子杨,在北京拉投资的导演周世杰,在安阳影视城拍戏的女二楚小星,纷纷回到了江洲,周世杰便说:“大家找个时间聚一下吧。”
时间定在了小年夜后一日,大家一块儿聚餐,吃得差不多了,又找了一个酒吧坐下来谈天说地。
他们几个人,基本都是娱乐圈里的异类,大家一片赤诚天真,所以都不怎么红,唯独林以桉。
不过周世杰也好、季子杨也好,都是天才型实力派选手。
林以桉跟着他们混,学到点皮毛,拿回娱乐圈便被捧为了演技派。
大家天南海北地聊,周导又聊到自己新写的剧本《大佬》,说是一直在拉投资,但大老板们看他上一部电影票房扑得太惨,都不肯投。
周导大致讲了一下故事梗概,是一个黑.帮大佬和大佬女人的故事,黑色幽默风的讽刺故事。
因为上部戏商业运作上的失败,这一次,周导狠狠考虑了一下商业性,毕竟他也是拍得出《紫禁城的微笑》的人——听说《紫禁城的微笑》没赔钱,反而赚了。
当然,这也得益于这两年林以桉的爆红。
林以桉很喜欢《大佬》这个故事,且隐约觉得这部戏有大爆的可能,问了句:“一共需要多少钱啊?”
周导抽了一口烟,叹气道:“男主是个财大气粗的大佬,女主也穿金戴银,所以制作费预算比我之前那两部都要高很多。”
“多少?”
周导道:“如果能有个五千万,那整个剧组手头都能松快一点了。”
五千万。
她不是资本家,但也当过资本家的枕边人。
五千万,怎么听着也不是很多啊。
她说:“剧本能不能发我看一下啊。”
“好,我回去发你。”
而在这时,沈淮之一条微信弹了出来:【在干嘛?】
林以桉脑子里紧跟着便弹出一个邪恶的想法——
资本家来了,资本家带着他的资本来了。
她回了一句:【在酒吧。】
沈淮之:【跟谁?】
林以桉:【说了你也不认识。】
沈淮之:【说名字,说不定我认识呢。】
林以桉:【周世杰、季子杨、楚小星等等。】
呵,他还真就认识,不就是《候鸟》剧组。
每部电影都要有十八禁情节的导演周世杰,和林以桉是大学同学,毕业大戏和林以桉饰演男女主,在《候鸟》里更是与林以桉拍了滚床单戏份的季子杨。
他问了句:【在酒吧干嘛?几点了,还不回家。】
林以桉:【聊天。】
沈淮之:【聊什么天?】
林以桉:【聊……革命的理想?】
沈淮之:【革命?什么革命,革资本家的命?】
林以桉:【……】
沈淮之又问:【哪个酒吧?】
林以桉:【问这个干什么,你难道要过来吗?】
沈淮之:【你们《候鸟》剧组不是天天在采访上哭穷吗?资本家过去给你们买个单不好吗?】
林以桉:【别来 /拜拜】
如果有兴趣听一听周导的新剧本,倒是可以来坐坐。
沈淮之问:【哪个酒吧?】
这一次,林以桉便把地址发给了他。
在场几个都是走心的真朋友,又到了年末,难得得了几日空闲,林以桉便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于是当沈淮之赶到时,林以桉已经喝得六亲不认,皮肤也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像一只熟透了的虾。
一伙人准备散场,林以桉便从座位上站起来,只是脑袋昏昏沉沉,便不小心趔趄了一下。季子杨立刻扶了一把,有些担忧道:“你醉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沈淮之推开包间门,刚好看到这一幕,便大步走来捏住了季子杨扶着林以桉的胳膊,“不用,她有人送。”说着,不轻不重拿开了季子杨的手。
失去了支柱,林以桉便像没有骨头的橡皮人一样往下倒,沈淮之便伸手捞起了她,一手拽着她胳膊,另一只手撑着她的腰。
她朦朦胧胧抬头望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他说:“来捡尸。”
“……”
而沙发上,周世杰定睛一看——这是盛安集团的沈总?
这几个月,他拉投资处处碰壁,多认识一个大老板便多一个机会,于是立刻拿出了自己的二维码,“这不是沈总吗?久仰久仰,加个微信,加个微信。”
沈淮之回头望了他一眼——周世杰?
他摆出了一个商务风微笑道:“抱歉,没有手。”
正在这时,楚小星拿起了林以桉的包,捡起林以桉墨镜——怕戳到眼睛,便小心翼翼给林以桉戴上,包包递给沈淮之,“这个。”
沈淮之接过来,又回头扫了一眼,见沙发角落有一顶姜黄色鸭舌帽丢在哪儿,便问了句,“那是不是林以桉的?”
楚小星看了一眼,是以桉的,便捡过来扣到她脸上。
全部弄好,沈淮之便搀着她往外走。
走到一半,又蹲下来,索性把她背了起来。
记得刚开始在一起时,林以桉成天要背背、要抱抱,一抱起来整个人就像考拉一样呼在他身上,比小猫还黏人,情感需求特别高。她黏在身上,反倒好抱、好背一些,而上一次把像死尸一样的她背出来,还是八年前,她在他家发了高烧,他把她送到急诊室那一次。
到了车库,沈淮之打开副驾驶,把林以桉塞进车里系上了安全带。
系完一抬头,便撞见林以桉的脸——
小而精致的一张脸,双眼轻合,成了两道纤长的、弯弯的缝,长长的深棕色睫毛垂下来,在眼睫下蒙上了淡淡的阴影。她长了一张球面脸,额头小而饱满,山根力挺,嘴唇也略有些饱满,很有韵味。
他上本身探进副驾驶,手撑在右侧的台面上,入迷似的看了她良久——
两年不见,她又变漂亮了,越变越像她妈妈林凤娇。
也对,她才23岁,可能这就叫长开了吧。
她睡颜安详。
喝醉了被人背回家,还能这么安详,真是不怕别人对她图谋不轨。
沈淮之捡起掉在地上的鸭舌帽,扣在她头上,把帽檐压低,盖住了她整张脸。
午夜,车子飞驰在畅通无阻的公路上,驶向洛山方向。
午夜十二点,车子开抵洛山别墅。
沈淮之把林以桉背下来,乘电梯上到了三楼主卧。
下了电梯,沈淮之摸黑走到了床边,顺手拍亮了壁灯,便把林以桉放到了床上,脱下她的大衣、鞋子。
而灯光一亮,小八也醒了,缓缓睁开眼睛小声“喵~”了一声。
声音一如既往的忧伤。
沈淮之把林以桉塞进了被窝,把被子掖好,一扭头,便见小八从小窝爬了出来,一脸好奇地走过来。
沈淮之便把小八抱起来,怼到林以桉沉沉的睡脸前,“看看这个小姐姐,好看吗?”
而小八竟“喵~”了一声。
于是,沈淮之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多年以来的疑惑,“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小八犹豫了一会儿,回以一声“喵”。
“真的听得懂吗?嗯?那你看她好看吗?”
“喵~”
“她丑吗?”
“喵~”
好吧,看来它并不懂。
沈淮之把小八放到了地上,小八却一跃跳上了床,窝在了林以桉旁边的白色枕头上,一脸好奇地打量她。
沈淮之便提醒了句:“别把她吵醒,这个姐姐脾气不太好。”
-
林以桉借着酒劲昏昏睡了一觉,等酒劲过去,便又缓缓清醒过来。
室内只亮了床头一对古铜色欧式壁灯,灯光昏暗。
林以桉隐约觉察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空间,这两年来,她为了拍戏四处飞,在各个酒店间辗转,有时一觉醒来,恍然间,会不知自己身处何方,而这样的体验是十分没有安全感和痛苦的。只是此刻,她看着眼前雪白的、并无特别的天花板,却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她茫然地从床上爬起,见右侧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前是一把贵妃榻,窗外则是一大片的露台草坪。
她恍然明白——这里是洛山别墅。
正在这时,前方洗手间内传来“呼呼”的吹风机声。
洗手间门紧闭,只有一道暖黄色灯光从门缝扫出来,照在了木质地板上。
而在这时,身后传来“喵~”的一声喵叫。
林以桉猛然一回头,借着昏昏的光线,见旁边还有一只胖橘?
她认得那只猫,两人前她见过它一面,记得当时它才只有巴掌大小,现在竟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不知道为什么,它眉眼间露出一股淡淡的忧伤。
小动物自带一种暖化人心的力量,林以桉伸手摸了摸它脑袋,它便又“喵~”地叫了一声,表情似乎没那么忧伤了。
她也回了一声“喵”,说着,忍不住笑了下,呼噜了一下它的后背,又抓了抓它肉肉的双下巴。
而在这时,沈淮之从浴室走了出来。
他穿了一件白浴袍,腰间系着一条质感厚实的腰带,裸露在外的小腿颀长,有肌肉,但肌肉并不凸显,发着通红的颜色。
他光脚踩在了干净的木质地板上,问了一句:“你是在跟它交流吗?”
昏暗灯光下,林以桉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啊?”
“因为我想。”
“……”
林以桉没看他,只是抱起了身侧的小猫,轻轻摸了摸它脑袋。
这两年来,她一直想养只小宠物。
一开始想养狗,但狗狗情感需求太高,而她又太忙,不想辜负人家,便想着养一只猫,但后来转而一想,她连养只猫的时间精力都没有。
沈淮之说:“她叫小八。”
林以桉问:“改名字了吗?”
之前不是叫什么一一的吗?
他说:“改了。八嘛,招财。”
林以桉摸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道:“你为什么这么忧伤啊,你是得抑郁症了吗?嗯?小八,八八?”
而对面,沈淮之来了一句:“在叫我吗?”
这种便宜不占,他就不是沈淮之了。
林以桉没理会他,手掌圈住它尾巴从头到尾撸了一下,又撸了一下:“是不是他虐待你啊?嗯?”
而沈淮之又来了一句:“你小心点,它上完厕所不擦屁股。”
“……”
林以桉又撸了一会儿,一扭头,见自己的大衣与包包正搭在窗前贵妃榻上,便说了句:“送我回去吧。”
她不想在这儿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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