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齐就在我的身旁一动不动，仿佛随时在静候我依靠过去的一尊雕塑。

　　“对不起了，苏齐，刚才我不该对你那样。”

　　苏齐身子一抖，看向我继续说着抱歉的话。

　　“不要道歉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来江城呆了那么久，你也该回去忙你的了。”

　　“小洛，至少让我照顾好你妈再走吧，这样我心里还能踏实点。”

　　我无奈地拍拍他的肩膀，起身来到走廊尽头，给程翼编辑着信息。

　　不一会儿的功夫，程翼来了，手里拎满了提盒。

　　我已做足准备为自己能撑起一份坚强，来坦然回答所有人询问母亲的状况，所有这些也不过一个微笑掠过而已。

　　“黎姐，里面有你爱吃的油麦菜。”

　　“谢谢你，程翼。”

　　“放心吧，黎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宋阿姨，就是罗阿姨的挚交，她可是咱们这儿数一数二的中医专家。”程翼说着望了一眼病床上的母亲，继续给我打劲，“阿姨这病啊，肯定有办法治疗！”

　　宋阿姨，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无论如何，这个时候，就算是远在天涯海角的神仙，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会带着母亲去试上一试。

　　父亲把饭一点一点地捣碎，喂到母亲嘴边，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父亲额上的深纹才渐渐变得松缓了些。接下来，父亲要面对的是用自己的双腿走完两个人的路，他的哀伤只有盼得母亲无恙方才顶得住，而母亲也懂得，自己每咽下一口饭菜，都是对老伴扶持自己的鼓励……这种精神的互相依托，让我感动，我为之心疼，又好生羡慕，若是躺在病榻上面的人换做我，最希望出现的那个人会不会就能出现呢？

　　第二天，苏齐接上孩子，阿缦带着小亮来到了医院，不出意料的，母亲唠叨了一通。

　　“孩子们那么小，带来医院干什么？这里面净是传染病，快回去快回去！”虽然嘴上尽是拒绝孩子们前来的理由，但满脸的宠溺还是猜得出来，她是很高兴看到孩子们的。

　　“姥姥，我们想你啦……”

　　父亲剥开两根香蕉递给了孩子们，立刻又被母亲喝止道：“别让孩子在这吃东西，医院什么病菌都有，回去生病了，我现在又这样了，谁照顾得过来啊……”

　　换做以前的父亲肯定是要嫌母亲麻烦事儿多的，可今天他却默默地把香蕉又收了回去：“一会儿我来吃了吧。”

　　母亲满意地笑了。

　　日子过得还很快，苏齐接送孩子之余几乎全部时间都盯守在医院里，尽管听母亲说他很不喜欢医院这种地方，但这半个儿子的孝顺是他一直以来在做的努力弥补，父亲不辞疲惫地照顾在病床左右，母亲已接受了自己最为惨痛的可能，而我就除了奔波在志森的美物和医院之间，还专程拜访了宋阿姨。

　　她的医馆就在市中心，上下两层也就一百来平，药房占据了一层面积的三分之二，宋阿姨见到我是很熟络的表情，程翼立即向她解释了我的失忆，宋阿姨的眼睛虚晃了半秒，她轻抚着我的双臂，那神情最终停留在惋惜而又宽慰我的笑容上。

　　讲明了我的来意，宋阿姨仔细审视每一张检查报告，时而微微皱眉。

　　“宋阿姨，没有办法了吗？”

　　“小黎啊，中医和西医的疗法不一样，中医讲究经脉相通，顺其自然，外部接入的方式比较温和，但是疗程期会比较长，放大到具体个例上，也是要边治疗边调整的。我还没有看到你母亲现在的状况，就这些片子记录而言，的确不太乐观。”

　　“那就是有希望能站起来吗？”

　　“希望都是有的，我只能说在我从医几十年的病例当中，你母亲的情况不是最好的，但也不是最差的。这样吧，还是等出院后，我看看她的情况再来定方案。”

　　“谢谢宋医生！”此刻没有什么比听到“有希望”更能让我感到欣慰的了。

　　宋阿姨随我们走出医馆大门，我们临走前她再次拉住了我的胳膊：“小黎，好好保重自己。”

　　“黎姐。”程翼似乎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说。

　　“嗯？”

　　“有立瑶的消息吗？”

　　我的思绪飞回了蓝城的夜，立瑶神采奕奕地为我梳妆打扮，那身精致的礼服，富丽堂皇的宴会大厅，绅士们的高脚杯，名门仕女们的争奇斗艳，以及闪耀夺目的奢品珠宝，闭上眼睛，仍挥之不去的龙海薇端庄在罗志森身旁，心里一丝酸苦，逆流而上，冲击到我的眼睛，当我睁开它的时候，正被日头正盛的光芒刺激到。

　　“黎姐，你没事吧？”

　　“哦，我迷眼了。”

　　程翼没有继续他的问题，我有些愧疚，于是我抑制着内心的联想冲动，告诉他近期见到的立瑶很好，让他可以放心。

　　程翼是我自失忆之后见过的最极力掩饰自己感情的人，我很同情他，或许他很清楚地知道立瑶不会喜欢自己，然而感情就是感情，只是圈外的人看得更清晰一些。

　　“程翼，跟我讲讲志森妈妈的事吧。”

　　“喔，罗阿姨是一个感情非常细腻的人，她也是个非常坚强的女人，她的经历足够写本书了……”

　　回到志森的美物，程翼还在把她的故事向我一段段地娓娓道来，看似风光的一位大艺术家，神秘的背后是这样凄凉一生，而罗志森也是如此可怜，成了母亲斩不断的离人情结。

　　我的心里有着千丝万缕道不明的忧郁，于是和程翼约定改日去亡人的墓冢祭拜一下。

　　阿缦和小亮很快又活泼了起来，吴阿姨每日不重复的饭食很受孩子们喜爱，临近暑期，志森的美物也迎来了旺季，公众平台上的留言激增，一时间店内店外的事让我和小雪都快要忙不过来了。医院这边也多亏有苏齐和程翼的帮助，母亲渐渐有所好转，虽然下肢不能活动，好在精神状态已完全调整过来，总算是顺利出院了。

　　苏齐要回南城了，辞行前的傍晚，我们一起吃了顿饭。

　　“小洛，我昨天和程翼聊了很久，我知道他一定能联系上罗志森，我也知道你是忘不了他的。”苏齐喝了点啤酒，眼底氤氲着，泡沫还留在他微扬的嘴角，“我给程翼讲了蓝城那晚的事，其实那天我的确很自私，我想利用你们离婚的事情，把你重新争取回来，但是每一次都这样，无论我怎么努力，看来我们是真的回不到过去了。如果罗志森回来找你，小洛，答应我，不要像那晚一样逃避了。”

　　父亲为了母亲改变了性格，母亲为了父亲佯装着安详，程翼为了立瑶默默守候在阴影之中，苏齐为了我藏匿着心里的刀伤……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在互为坚强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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