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一个焦躁的身影来回踱步，一个又一个不祥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现。

　　希望住了十三天院后，出院了。妹妹一出院，希冀又开始约莉莉见面。但是今天，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莉莉却始终没有出现。希冀站在约定地点越等心里越发毛。路灯早把他的影子忽而投向东，忽而投向西。终于，他决定不再等待。于是，他甩开大步直奔女教师宿舍楼。

　　十几分钟后，希冀就到了女教师宿舍楼下。他抬腿正要上楼梯时，却被门卫的老太太叫住了。

　　“喂，小伙子，回来回来！”老太太拉开门卫的小窗冲他说。

　　希冀退回到玻璃门挨着玻璃窗的门卫处，诚恳地说：“大娘，我找人。有急事儿，您让我上去吧。”

　　“不行啊，小伙子。咱们学校可有规定呀。八点以后就不许男同志上楼了。这可是女同志宿舍呀！你看看，这都几点了，你这个时候上去有的老师八成准备睡觉了，多不方便啊！”说着，老太太指了指楼厅里高悬的一只大钟表。

　　希冀抬头看时间，已经九点一刻了。

　　这时，老太太从门卫里出来，两个人站在大厅里说话。“行了，小伙子。回去吧，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吧！啊？”老太太态度和蔼，语气相当坚定。

　　“大娘，我也是这个学校的老师，我现在真的有急事要找黄莉莉老师。您就让我上去吧！我保证，只要一见到她，知道她平安无事，我马上就下来，行不？”希冀拿出十二分的真诚恳求道。

　　“这恐怕不行啊，小伙子，就是本校老师也不行。你要真是本校的老师，就更得带头遵守。不是大娘为难你，咱们有明文规定的，那——不是——白纸黑字都写着呢！”老太太手指门口右侧墙壁贴着的一大张公告纸。

　　希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瞥上一眼，只见一张早已泛黄的大纸贴在墙上。纸张原本的纯白色早已变成了斑驳的灰黄色，现在它与浅灰色的墙面完美地融为一体。不仔细看，真难以把它与灰色的墙面分辨清楚。

　　希冀仔细辨认，在那草木色灰黄纸面上的确落着一些蝇头小字。但此刻的他哪里有心情理会什么“明文规定”，他一心系着的是莉莉的安危。约会的时间过去两个小时了，这条路，步行至多二十分钟左右，但莉莉迟迟不出现，别是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情了吧。最近，因妹妹生病，母亲总担心希望落下一个肺炎底子，以后会常常发作。受了她总唠叨的影响，希冀觉得他也不自主地把事情要往坏处想了。所以现在，他一定要马上见到莉莉！只要知道她此刻是平安的就好。

　　他立刻回转头来继续央求老太太放行。无奈，他实在磨不过门卫老太太的嘴皮子，只好退而求其次，说：“那行，大娘，我不为难您了。我不上去了，您能不能帮我传呼一声，叫黄莉莉马上下来，这总可以吧。”希冀知道，在门卫室里可以通过广播找人。想找哪个房间的人，只要按下相应的房间号码，对着声筒说话，那个房间里的喇叭就能听到说话，而其他房间听不到。

　　老太太不由地叹了口气：“喇叭坏了，都好几天了，一直没人来修哇。我要是能给你广播叫一声，我早就给你广播了，还跟你说这些个干什么呀？唉，这些人哪，就是不当回事，这不，耽误事儿。我说小伙子啊，你不是说你也是本校的老师吗，我看，有什么事儿还是明儿上班再说吧。要不明晚儿你早点来，我保证不拦你啊……”老太太喃喃地说个不休，听得希冀将眉头越拧越紧，再无心听她唠叨，大步走出了大门。

　　“喂，小伙子。唉，这就走了……”老太太自言自语地走回了属于她的门卫小屋，拿起收音机继续听评书。

　　突然，窗户外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喊叫，“黄莉莉——黄莉莉————黄——莉——莉——”。

　　虽然深秋寒意渐浓，门窗紧闭，但是他那浑厚的男音仍旧划破窗棂破窗而入。老太太吓了一大跳，手中的收音机差点扔到地上。她赶紧放下收音机，小跑着来到楼外。

　　“哎哟喂，小伙子，你别喊，别喊哪！这大晚上的，多影响老师们休息。”老太太又一次制止了希冀的行为。

　　“大娘，我真的有急事找她，我今晚必须见到她。我不能等到明天了。”他说得斩钉截铁。

　　“好好好，大娘替你上去一趟得了吧！你在这儿等着，可千万别再喊啦——”老太太转身要走，立即转回来问道：“哎？她住几号屋？叫什么名字来着？”

　　“503室，黄莉莉，是今年新来的老师。大娘您能不能快点，我真着急！”看着老太太那走路的节奏，希冀觉得肚子里长起的毛草就快冒出嗓子眼儿了。

　　“嗯，啊，黄莉莉，新来的……”老太太依然保持刚才的步伐节奏离开。

　　希冀看着老太太消失的背影，摇了摇头。

　　五六分钟过去了，大门口一直没有出现莉莉或是老太太的身影。希冀又急了，他再次站在楼下对着五楼的窗户大声喊叫。

　　才走到二楼半的老太太又听到喊声，气得直跺脚。宿舍楼不似通常的居民楼，层与层的间距更大，台阶也更多。前者的五层楼也许相当于后者的七层楼。因此老太太登得格外吃力，她累得每走一层楼都要停下来歇歇脚。但是，楼下恼人的叫嚷声催促她沉重的腿脚挣扎地抬起，继续抬起。

　　老太太终于到了503室，屋内的二位女教师见她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个个都是很惊讶。

　　有人忙问：“张姥姥，您怎么上来了？”

　　“还……还不……是……”张老太手扶门框大口喘着粗气。

　　“张姥姥，快进来坐会儿，歇会儿再说吧。”好心的女教师拉张老太在自己的床边坐下。

　　“唉……这大喇叭……还不给我修好……害我……爬这么高的楼……哎？黄莉莉呢？快……楼下有人找她，火急火燎的……催人命哪……”张老太坐下以后仍是喘息声重。

　　“张姥姥，我们都知道了。”屋内的老师们相视一笑，齐声回答。

　　“黄老师呀，她正闹肚子，还在厕所里呢。张姥姥，有人愿意充当您的大喇叭。您呀，就别上来了，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上这么高的楼，多累啊！”好心的女教师拉住张老太的胳膊亲昵地说。

　　“唉，没办法呀……楼下那个小伙儿呀，猴急的性子，非要马上见到黄莉莉，一会儿也等不得了。他在楼下大喊大叫的，我怕影响姑娘们休息，不定有哪个老师正备着课呢。得！我就替他上趟楼吧。唉，怎么还喊呢!不能再坐了，我得赶紧下去了……啊，黄莉莉回来你们告诉她可赶紧下去啊！我得下去告诉他一声，不然指不定他得喊到什么时候……”张老太起身走了。

　　好心的女教师把张老太送出门口，回来后自语道：“唉，要不是遇上那样的不幸，老太太也不至于六十好几的年纪了，还在这儿看门。自己又有退休金，早该回家养老了。”

　　“哦？张姥姥遇到什么不幸的事儿？说来听听。”同寝的老师禁不住好奇，凑到她的身边要问个究竟。

　　“呀，你还不知道哇。那是一年多以前，我刚来这个学校的时候，初中部发生了一起意外——他们都是初二的学生，几个男同学因为一个女同学竟然在校园里大大出手。结果，一个拉架的学生被刀子划伤了颈动脉，失血过多，没抢救回来。最后，这些打架的学生们一个个都进了少管所。张姥姥的外孙子也在其中。听说，那时，张姥姥的女儿刚刚离婚回到娘家住，紧接着又遇上儿子发生这样重大的事情，她受不了打击精神失常了。这张老太太可真够坚强！那么大的打击，硬是挺过来了。为了给女儿治病、给外孙打官司，她把房子买了。幸亏学校看她可怜破例聘她做宿舍门卫，黑天白天在这儿看大门。”

　　“哟，那她负担真挺重哪！她女儿住院得花不少钱吧，她外孙那边恐怕也得花钱吧。”

　　“听说，她女儿有时住精神病院，有时被她另一个女儿接回家里住些日子。监狱那边还要花钱吗？监狱里不是供吃供住吗？”

　　“我听说监狱里想吃点好的，也是可以点菜的，只要肯多花钱。再说，她外孙平时要用到的衣服和用品，还不是外面送进去的呀。”

　　“哟，是吗？这还真不知道。哎，他们不是有狱服，都要穿统一的服装吗？”

　　“那是外面的衣服，穿在里面的衣服都是自己的。不过，想送进去什么都是要经过检查的。”

　　“嗯，这是肯定的。哎呀，这老太太可真不容易！”

　　“是啊，真够坚强的！真看不出来，原来她家里摊上这么多难事儿。难怪每次见你都对她特别关心，原来是这样啊。”

　　有人感慨，有人沉思。她们一面同情着张老太太的遭遇，又一面都在心里气恼张老太太那不争气的外孙子，同时也都觉得中学生早恋现象一旦处理不好，真的会出大问题。

　　十多分钟后，张老太太来到希冀面前。

　　“我说你这个小伙子啊，真是火急的性子！我都替你上楼找人去了，你就不能消停等会儿吗！怎么还在这里大吼大叫的！影响多不好！你刚才还说自己也是个老师，做起事儿来怎么跟个毛孩子，真是的……”张老太太明显不悦地批评起希冀来。

　　希冀开始还不停地道歉，最后他只有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不再理会老太太的喋喋不休，任她一人唠叨去吧。

　　直至，莉莉姗姗地从宿舍楼里走出来，他这才算是被无罪释放。

　　两人站在大厅里说话，门卫的张老太看得清楚，也听得清楚，所以二人一起来到楼外说话。

　　“莉莉——你没事，太好了！急死我了……”希冀上前一下抓住了莉莉的手。

　　莉莉一把甩开他，怒道：“你干什么？”。说完，她立刻抬头望向楼上，只见两个探出的头突然缩了回去，莉莉示意希冀和她到另一边讲话。

　　两人来到大楼背后一处僻静的地方。

　　希冀又上前要拉她：“担心死我了……”。

　　这回，莉莉没有发火，只是静静拨开他的手。她向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道：“你别拉拉扯扯的，让人看见不好！”

　　希冀一怔，“你怎么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你真把我急坏了。我等你两个多小时啦，你从来没失约过，我担心你路上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儿，挺好的。你现在已经见到我了，要没别的事情，我回去了。”莉莉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莉莉，你怎么了，你……这是生的什么气？”希冀不解，怎么就忽然之间，莉莉变成了一个气鼓鼓的刺猬，碰到哪里都扎手。

　　莉莉淡淡地摇摇头，轻哼一声：“问我怎么了？问问你怎么了吧。身为老师却像个学生在宿舍楼下大喊大叫的，不嫌丢人吗！”

　　“啊……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我只是太着急了，想马上见到你，一时忘了我现在的身份已经是老师了。”希冀挠挠头，笑着说：“上大学那会儿，我不也经常直接在楼下喊你。你只要露个头，看你没事儿，我就安心了。你没听说吗？前两天有个女的被劫了，还被捅了两刀，现在人在医院里躺着生死未卜。所以，我挺担心你的……”希冀的脸上写着满满的关心，那眼睛里的关切更是骗不了人的。

　　要说莉莉不感动，那绝对是假的。“行了，你已经见到我了，回去吧。别看你是男人，回去也要小心。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莉莉，你不生我气了？”希冀靠近一步，他听得出来刚才的刺猬不见了，她已经变成一朵幽香的玫瑰。

　　“不生气，你回去吧。”忽然，莉莉手捂小腹，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痛苦。她的异样立刻被希冀尽收眼底。

　　“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走，我带你去医院。”说着，希冀不由分说地抓起莉莉的手腕就要走。

　　“我没事，希冀，我真没事，你放我回去吧。我只是……腹泻。”莉莉本不想告诉他，但怕他会不依不饶，终究还是尴尬地说了出来。

　　“哦……”希冀松开手，让她轻易地走出了自己的视野。停了几秒钟，希冀撒开双腿奔跑起来。

　　二十分钟后，坐在宿舍里的莉莉手中接到了一盒止泻药。“门口一个男人给你的。他求我一定帮他捎上来。”捎药人本住在一楼，但耐不住希冀的恳求，她愿意马上替他捎药。的确，这个时间出入大门的人已经相当少了，能遇见一个人经过是不太容易。

　　“哦，谢谢你。”莉莉接下药。

　　她仔细端详药盒上的说明，一抬头正遇室友们各异的眼神：好奇、疑惑、羡慕……

　　“黄老师，那是你男朋友吧，可真关心你啊……”

　　“黄老师，他还在楼下呢。”走去拉窗帘的老师说道。

　　莉莉走近窗口，她看见希冀果然还站在楼下。夜风吹得人有点冷，他正低头竖衣领。衣领立好后，他就用一只手捏紧领口，防止冷风灌入，然后，他仰望她的窗子。

　　她叹了口气，没有开窗，只是贴近玻璃向他挥了挥药盒，示意她已经拿到，然后又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回去。

　　希冀也向她摆手，示意再见，转身离开。

　　看着他单手捏着衣领，单手叉兜，夹紧肩膀，看来有些冻着了。莉莉心里一沉，凝视他的背影出神。心想：他俩这种忽近忽远的关系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冷不丁他突然回头，倒让莉莉一惊，真想缩回去，但是已经晚了，他已经清楚地看见仍立在窗口的她。他再次冲她使劲挥手，莉莉似乎还看见他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路过一棵柳树时，突然将身子一跃，似要摸高处的柳枝，快乐得像个大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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