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说:谁能知道自己的错失呢?愿你赦免我隐而未现的过错。
----诗篇19:12
在一片热烈高涨的观众群里有一个不露声色的人。
他站在最后一排,从外表装束和像貌特征与当地人迥然差异。
他手里拿着笔和纸,一边观看,时不时的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什么。
他从开演到现在都站立着,悄无声息,直到观众慢慢散去。
这个神秘人物来到场外空旷宽敞坝子,玉头儿匆匆从后台闪出,急步走向前去与他握手言谈,似乎很亲密友好的样子。然后一边交谈并排向舞台后面走去。
演出结束,舞台上演职人员收拾道具。柳大嗓家人全体出动,搬弄坐椅板凳打扫卫生。
后台化妆间一片嘈杂,吵闹哄哄。
乐队演员各自忙活着,收捡的收捡,卸装的卸装。
芙蓉一臉阴沉,气冲冲地进化妆间,她一边走一边脱掉身上莺莺小姐衫裙外套,一屁股坐在自己化妆的座位上,头上的金钗闪闪却来不及摘掉,气势汹汹一脚奔到三金卸装坐位前,厉声质问三金:
“你想干什么?借戏发泄耍流氓,动手动脚,来真格?“
“怎么啦,我又怎么啦?
我动手动脚?戏里本来就有嘛,彩排时不就有抱头掩泣吗?“
三金满不在乎回答。
“有你这样抱的吗?
以前排练演出都不是这样,你看到哪出戏有你这么演的?有你这样死死抱的?你存心想在大庭广众面前羞辱我,出丑我,报复我,想占我的便宜,告诉你,休想!“
“以天地明鉴,哪敢?再说,我有那贼心,也沒那个贼胆啊。你还不明白吗?“
“你。。。。“
“哎哟,好啦好啦。都什么时代啦,搂搂抱抱是很自然的事。
当演员嘛,都得这样,逢场作戏,逢场作戏吗。“
老妈花一红劝道。
身为母亲,她考虑到两家的关系,还要考虑到他们的面子,何况两个孩子是剧团的主力,是台柱。
她也是演员出身,过来人,特别是年轻漂亮演员常常会遇到被搂抱,䏎肤紧挨,甚至还有比这更尴尬,更出格的动作。
“哎哟,我的妈吔,他是逢场作戏吗?他那张脸都贴到我的脸了,他嘴里的臭气都吹到我的脸上啦。他那两只胳膊像棒棒一样箍得我气都出不赢。
不行!不可以,坚决不可以!“
芙蓉励声呵道。
“他太出格了,他想假戏真做!“
这句话正中三金下怀,他嘻嘻一笑,脑袋里转都不打一个:
“嗯,就是这个意思。“
三金坦然的说。
“你,你。。。流氓,流氓!“
芙蓉顿时柳眉倒竖,七窍生烟,跳起来上前给他一巴掌。
三金瘦脸上顿时留下红红的五指印。他用手搓着脸,噘着嘴,发出`嘶嘶'的声音。嘴里嚷嚷:
“哎哟,哎哟。。。
看来芙蓉这一巴掌出手不轻。
花一红赶紧阻拦芙蓉,可那三金吡牙咧嘴在脸上搓了一阵,然后咧开嘴嘻嘻地,索性伸长脖子把脸迎上去:
“打,你打呀!打是心疼骂是爱。“
在场的演员们'轰'的笑起来。
那芙蓉更是火冒三丈,上前当胸一把抓住三金又哭又叫,还用脚蹄。
三金丝毫没有退避意思,反而戏谑:
“花拳绣腿,正好帮我身体推推拿拿,揉揉筋骨,拍拍经络,弄得我舒舒服服。
前台演罢,后台一出,嘻笑怒骂,多谢多谢,甘愿领受。“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在场的大家都知道,平日里两家走得近,玉柳两老前辈都是头,所以也不劝阻,随他们闹。
那芙蓉哭着闹着,泪水顺着凃有油彩的脸上往下流,狼迹斑斑,花眉花眼。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上前对三金又是揪又是扯,又是蹄又是打,什么招都使了,弄得气喘嘘嘘,香汗直流,终归对他还是莫其奈何。
只好坐在化妆台前呜呜大哭。
朵儿从换衣间出来,站在二人中间:
“闹,闹,闹夠了没有,丢人显眼!姐,算了吧。你生气咻咻,他倒还乐乐呵呵,你何苦来着。“
玉沐生一脚踏进来,看着芙蓉那样,他眉毛紧蹙,神情严肃。
他吩咐后勤把阿波罗摇滚乐团的队员们,夕阳红表演队的演员们送走,径直来到还在低头掩面哭泣的女儿面前。
芙蓉哭了好一阵子,突然觉得周围一下子是那样的清静,只听到自己的抽泣的声音,好生诧异。
她睁开眼睛,突然发现面前陡然兀立着父亲,铁青一张脸孔,异常严肃,丝毫没有昔日温暖亲切感觉。
更让她吃惊是父亲身后还立着一个人。俊朗的脸上面带微笑,表现出来的是和霭友好,眼里放出的是那种真诚和善解人意的光。
更让她惊诧不已的是他的那张脸。
那张脸使她猛然想起,不就是上次在浣花溪见到的卷发青年么?还有就是在夜总会门前也有过一撇。
他来做什么?
芙蓉顿时紧张起来,那种紧张并不是在意严肃的父亲,而是在意父亲身后那个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的人。
她意识到自己刚才像一个泼妇那样放肆撒野,这个陌生人肯定亲眼所见,而且完整观见自己发气的全过程。多么丢人,丢死人。
自己泪水在未卸装的油彩脂粉的脸上弄得一踏糊涂,该是怎样一幅丒陋可怕的样子。一股自惭形秽的猥琐感顿时袭来。
她感到羞愧,狠狈,无地自容。
啊,惨不忍睹!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哎!
我清清爽爽芙蓉女儿该是何等出丑!何等面子大跌!
想到这里,芙蓉突然觉得自己好生奇怪,他与我有何相干?
我对他既不认识,又无交往,为何在意他,在意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
芙蓉抬起那张凌乱不甚的花脸,怯怯地叫了声‘爸!'
玉头儿严肃地说:
“别叫我爸,这是在工作岗位上,在这里只有上下级关系,同事,同志关系。
我们是在进行一项工作,一项事业。
身为一名川戏工作者,你对你刚才的表现不感到羞愧吗?
全凭自己任其使性子,耍脾气?
那么多追求你的忠实的戏迷朋友,粉丝,父老乡亲们,对你寄托多少期待,你对得起他们吗?
你不把我们团队的整体形象放在眼里?你的职业道德丢到哪里去了!
你都有好几次把私人感情渗入到戏里来,这是不尊重川戏艺术,不尊重巴蜀传统瑰宝,这是严重的失职!你太令我失望了!
玉沐生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发过这么大的火,从来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对心爱的女儿训斥过。他的一席话令在场的所有人沉默。
许久,芙蓉的徒弟,扮演小红的揪揪妹站出来:
“不是这样的,玉团长,这不是蓉姐的错,都怪他,都怪三金哥,他是故意的。“
“你给我闭嘴’!“
芙蓉厉声斥道。揪揪妹怯生生看了她一眼忍住。
芙蓉盯着玉头儿不言语。
父亲从未对自已发过这么大的火,更是从来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前。今天自己确实情绪失控,实难平静,三金都那样了,实难平静啊!我太不理性,我也无法理性。
对父亲的批评和指责心中没有半点抵触,而是对三金满腹怨愤。
芙蓉回答:
“我只针对三金,他有不轨行为。我的整个演出不都是成功的吗?“
“你还强辞夺理!整个演出我都看见,你以为是你个人的功劳吗?除了你,还有三金,还有乐队,还有灯光布景,还有好多好多,默默的无名同伴们,是他们与你共同完成这台演出,是集体的功劳。
纵然是三金泄私睹气,纵然你有一百个一千个委曲,也不能当着观众,当着大家的面对他发火使性。“
玉头儿没有半点安抚芙蓉的意思,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
他一向姑息,迁就这个女儿,他把她看着传袭川剧的传人,他向来对他是爱护的语调,鼓励的话语,可是今天他不再宽容。
蓉儿,你是我玉家的经脉,我没有儿子,我必须对你严格,从今后把你当儿子一样锤练。
川剧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我必须对你严格。
他沉重地说:
“你以为你是谁呀?耍大牌?你耍得起吗?
我们已经输不起了。
你难道眼睁睁看着濒临衰弱的川戏艺术咽咽一息?
就剩下那点忠实的老戏迷,让你这一撒气闹得想留也留不住了啊!“
在场所有的人心情也沉重起来,都意识到川剧不仅仅是自已的利益,更是川剧艺术生死存亡的大事情。
芙蓉这才抬起头来,她这时才从父亲深刻而严峻的话语中悟出了许多。
这时老柳头在前,柳夫人随后,气吼吼地从外面跑进来,柳头知道了舞台上和刚才发生的事情,气得他七窍生烟。
他冲在三金跟前,一掌抓起他后衣领拖起来,就像拖个猴子一样。
三金身子只得随父亲拉力倒着退步。
柳父一把将他扔到芙蓉面前,励声呵斥:
“畜生,你是不是对芙蓉心怀邪念歪道?你要撒气也不看什么地方,你这个扶不起泥的孬墙,快给师妹道歉!认错!“
说着挥起宽大手掌狠狠朝三金臀部扇去,痛得三金嚷嚷`吙吙吙!'两手护着腚,像个陀螺似的沿地打旋。
那柳夫人抢上一步,心痛地抱着三金,边揉包包散边对着丈夫斥道:
“你打,你打死我好啦!三儿生病没有好完,真下得了手,你好狠心肠!“
“都是你把他娇惯成这样,老子今天不把他收拾得服服贴贴就跟到你姓。“
他这一句话刚出,引得在场的众人一阵喷笑。
“老柳头,看把你气糊涂了吧。
你姓柳,他也姓柳;你跟他姓,他跟你姓,不都一个姓吗?“
花一红上前道。
“哎哟,他们年轻人的事谁是谁非,啷个说得清楚?“
她看了玉头儿一眼,又说:
“依我看,各位以大局为重。
总之今晚演出是成功的,完满的,主流是好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儿女之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看似一场玉芙蓉对柳三金不出口恶气,不整他个人仰马不罢休的阵式,被老妈的‘不护着谁,也不责备谁’的中立态度。撇撇脱脱,干脆利落,清描淡写,松松一张口,轻轻一挥手,一划而就就了了。
不仅如此,她还像模像样对今晚的演出来一个三言两语的总结。
朵儿上前:
“我说妈吔,你真会喧宾夺主,你是领导,还是我爸是领导?
你是作报告,还是做总结?“
她揄揶口吻反诘老妈。
“啊,半边天嘛,半个领导。一样,都一样。“
众人心悦承服。
现场的紧张气氛在花一红轻松简明的调侃中缓活了过来。
乘花一红发言这当会,老玉头来到老柳头身边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悄声问:
“今晚收入怎样?“
老柳头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位数。″
老玉头`啊′的一声,按奈不住的兴奋,转身面对大家,扬起声音:
“一红总结得很好。
今晚每个在场的演员,包括后台所有工作人员都发挥得很好。
看看整个场子爆满,观众热情高涨,说明我们的汇演是完美的,是成功的。
尽管出了一点点小状况,但是,并没有影响我们的演出。在此,我谢谢大家。“
一席话,在座的演员,乐队和后台高腔,大家热情高涨鼓起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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