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第三天樊姐都没有出门,只看到老钟开着车早出晚归,车窗关得紧紧的,似乎生怕别人跟他打招呼。人们看着、想着,兴高采烈地议论纷纷,说会不会老钟现在是鼻青脸肿的,甚至可能是被破了相也说不定。不是以前那谁谁谁还被老婆给打断了腿,现在一直都被喊“吴瘸子”嘛!大家当作笑谈,终于在这炎炎夏日,在百无聊奈之中,除了反反复复谈腻了的拆迁,有这么一件事让大家着实兴奋了好久,有了新的谈资的人们,在相聚的时候,泛着油光、流着汗水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这其中也有站出来辟谣的,说什么什么时候,自己刚跟老钟聊了两句的,人家脸上好好的,什么都没有!也有在自个屋里,老公骂自己的老婆:你们这些臭婆娘些,三八得很!说人家这些干什么嘛......但人们依然津津乐道,也根本不想听弱弱的几句替他们辩解的话,只是一味地想象着、意淫着,仿佛这样就能够抚平自己平时所有的无奈、不平和因为樊姐讲究的衣食给自己带来的伤害。
第四天,魏姐和几个女人依然在杨姐家门口无事闲聊,边剥玉米棒边又开始聊到樊姐的事情。杨姐这次有些冒火,对魏姐不耐烦地说:“不是我说,你这个女人,人家樊姐平时对你也还不错,早让你去劝劝,你就总在这这么说......”杨姐本来想说她“幸灾乐祸”的,但忍住了。魏姐赶紧大声地喊冤:“我就正想说这事儿呢,你别以为我就是那种没心没肺的。我之前可是打了电话,也发了微信的,人家根本不爱搭理咱!就算这样,我也是在昨天晚上又上她们家敲门的,门没开,隔着个门聊了两句。听起来情绪好些了,没啥事,放心吧杨姐。”杨姐这才打起了哈哈,很庆幸自己刚才没有把话说得那么重。她叹息了一声,说:“唉,女人啊真他妈可怜!不要再说人家了,看看自个儿吧!”女人们稍微安静了一会儿,又很默契地胡乱侃了一通,准备回去做晚饭了。
就在这时,远远地好像是樊姐的身影一闪,魏姐首先发现,小声说了句:“她过来了!”然后立刻向那个影子迎了过去。等走近,确定是樊姐之后,魏姐立刻大声喊了起来:“哟樊姐,出门啦?去我家坐坐?”其他的女人都站住了,看向樊姐,这时,她们的眼神中不再有刚才的嘲弄和不屑,她们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跟樊姐打着招呼,只是分外注意地看着樊姐。樊姐今天依然穿着旗袍,只是换成了素雅的白底蓝花纹的青花瓷图案,卷曲的头发依然盘得一丝不乱,银白的珍珠耳坠子兀自在那儿晃悠。女人们最想看到的眼睛被一副大墨镜给遮住了。她手上挽着个白色的小坤包,撑着一把银底暗红色的太阳伞,脚踩白色高跟鞋不急不慢地走过来,看不出眼睛是红肿的还是充满血丝的,也看不出目光是看向哪儿的,只是比往常不太一样的是抹了颜色很艳的口红,在她苍白的脸色下特别明显而不自然。甚至感觉不到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蹬蹬蹬”的声音,就这么走到了面前。樊姐依然是那个瘦削得让人嫉妒的、打扮那么讲究的樊姐。她努力在嘴角扯出了一个笑容,努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转向众人,嗓音有些沙哑地说:“不了小魏,出去有点事去。你们慢慢玩啊!”然后加快了脚步走开了。
樊姐走着,心里想着:“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个点儿一定是快要散场回家的时候。哼!这些娘们,与其让你们在这瞎嚼舌根,不如我主动送上门来,看你们能说些什么!”强撑着又走了一大截路,觉得离开了她们的视线之后,她才全身放松,也放慢了脚步,一瞬间,她觉得有些眩晕,她闭了闭眼睛,眼泪又差点流了出来。幸好,戴了墨镜。她左右看看,又旁若无人地走下去。
这边,这些个女人们当然没有立刻回家,站下来又议论了一番。一个说:“这婆娘,又瘦了好多哦!”那个说“你们发现没有,她眼睛是肿的”还有个年龄老一点的说“你们没看见她挎着包的手背上贴着创可贴呢!”又议论了好久,才突然想起似的,赶紧散了,该去做饭的做饭,该去接娃的接娃。只是她们这时候的议论里没有了戾气,更多的是一些同情樊姐和骂她老公、骂天底下男人的永恒的主题。
樊姐走出来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只是要出来透透气,她感觉快被憋死了!她得走远一点,离熟识的人远远的,然后,一个人静静。她走到公交车站,默默地上了一辆不知道是多少路的公交车,然后,又在一处热闹的地方下了车,下了车,定下神来一看,原来到了上海路。她看看外面依然晃眼的太阳,转身走进身边的沃尔玛。沃尔玛里面人很多,她在入口处的肯德基里坐下,才觉得不是那么惶惶不可终日了。她可以出门,可以面对陌生的人群,甚至可以面对熟人了,于是,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始对付面前点的餐。她毫无食欲地吃着,思绪纷乱地想着,慢慢吃完,不用看时间,知道还早,也不用打开手机,知道没有人会联系自己。当然更不想看朋友圈刺激自己。默默地发了一下呆,然后木然地走进超市,木然地推着推车,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转着。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常常会出来这里转转,一个人吃点东西,胡乱地买点用得着用不着的东西,再坐车回赵家湾。其实,赵家湾也有很大型的不比沃尔玛差的合家欢超市,但她不喜欢熟人太多。遇到那些大妈们之后,谈论的不是这个菜便宜一毛,那个酱贵一块的。她喜欢静静地一个人买东西或者不买。而不是把左邻右舍的一日三餐、甚至使用什么牌子的纸巾都弄得清清楚楚,然后张家长李家短的。她才不想当那样的八婆。
樊姐在超市里游离着,她在熟人面前保持高冷,但又喜欢在人多的地方隐藏自己。也许这就是人与生俱来的孤独感吧!在这里没有人打断自己,可以黑着个脸,也可以笑容满面,不用想怎样去应付别人的问题,更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和看法。然而,她又无法真真正正地一个人呆下去。所以,超市、商场成了她最好的去处。或者美容院里和陌生人的交谈。不然,她也许会把自己给憋屈死吧!她像游魂一样地在商场走了好几圈,购物车里什么也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等着时间过去,等着散场,再回到孤寂的家,继续守着孤独。哪怕死老头子回来,哪怕儿子们回来,她也觉得分外孤独。她转到卖鞋的专区,那里人少些,而且有试鞋的凳子,她找了个靠着柱子的不打眼的凳子坐下,靠着,闭上眼休息片刻,听着周围人等的喧闹声,慢慢地正要睡着了,突然,身边有一个清脆的女孩的声音响起:“来,坐这儿,我试试这鞋”她刚睁开眼,已经有一个胖胖的女孩坐到自己身边,然后,又把身子挪过来,给她的小男友让出了位子。这一张板凳坐三个人明显有些挤了,樊姐正在懊恼他们打扰自己的冥想,准备站起身离开,但无意中一看,那个男孩眉眼间竟有些像自己家的钟老大。她动了动身子,没有站起来。她斜着眼看着女孩。女孩手里拿着一双粉粉的运动休闲鞋,身上的穿着比较土气,短发,肉乎乎的脸上一双笑盈盈的小眼睛,看来应该是农村出来,一般应该是读书吧,读个大专或者普通的本科之类的。那个男孩个头不高,黑壮黑壮的,也看得出来跟女孩差不多的身份。他们身上没有本市人的那种气定神闲,有的更多的是好奇、新鲜感和......
樊姐皱了皱眉头,换了个姿势,接着看两人。应该是单纯、孩子气吧!樊姐从穿着并不光鲜的两人身上,看到的是青春的朝气。
男孩拘谨地坐下,目光看着女孩的脚,女孩因为胖,脚也肥肥的,所以,试穿新鞋有些费劲,男孩马上蹲下,伸手去给女孩拔鞋跟。手刚伸过去,女孩不好意思地躲了一下,碰到樊姐的胳膊,又歉意地朝樊姐笑了笑,低声说:“我自己来”男孩稍微立起来,又坐了回去。说:“要不,我再去拿大一码的”女孩有些生自己的气,大声了一点说:“不,我就是穿这么大码子的,多穿穿会大点儿”男孩儿宠溺地看着女孩折腾,手伸出去,又被女孩挡开。然后,女孩懊恼地说:“算了,不要了!”说完,三两下穿回自己的鞋把新鞋子扔给男孩,站起身,往前面走了,男孩也立刻收拾好鞋,又跟上女孩,去牵她的手,就这样,两人牵着手走远了。樊姐默默看着,看到他们走远,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青春,想起了曾经也有那么一个宠爱自己的男孩,想起了自己也曾经那么单纯地想和那个他牵手一辈子。
想着想着,泪水莫名地汹涌而出,她继续靠着柱子,闭着眼,在人来人往的超市,任泪水肆意地流淌。此时,她多希望有个陌生人能够好意地问一句:“嗨,你怎么啦?”或者问:“需要我们帮你吗?”但是,并没有!周围或清静或喧闹,大人小孩的声音过来了,又走远了,她仍然仿佛置身在孤独的沙漠之中,孤身一人。她也并不责怪周围人等的冷漠。因为她想,要是自己路过这么一个躲在一边默默流泪的人,自己也会至多迟疑一下,然后安静地走开,因为,她多半就是想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流会儿泪呢!成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谁不是一边不想活了,一边咬牙努力地活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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