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很多事情你不说，我不说的，最后也就这么过去了。

　　两个人的生活又回到老样子，可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同了。双方都感觉到这种微妙的变化，但也都不说。

　　陈惜继续写剧本，偶尔来来魏来家里。两个人说话的时间依旧很少，可魏来也不再计较了，因为他给自己找了件事情做——当陈真的老师。

　　促成这件事情发生的还是陈惜。

　　陈真果然说到做到，三天后又出现在魏来家门口。那天陈惜也刚好在他家，是她来开的门。

　　“你是？”陈惜之前从来没见过陈真，以为是魏来的哪个表弟。

　　陈真看上去有些拘束，礼貌地回答道“我是来找魏来的。”

　　陈惜一下子反应过来，拉着门把手转身叫道“魏来——有人找。”

　　房间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回答，但陈惜却坦然地冲陈真笑笑“先进来坐吧，他马上出来了。”

　　陈真又礼貌地笑笑，心里却在想陈惜是怎么得出魏来马上要出来的结论的，明明刚才里面一声应答都没有传出来。

　　但是果不其然，陈真刚坐下没多久，魏来就悠哉悠哉地走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瓶打开了的可乐。

　　在见到陈真的一瞬间，魏来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惊喜的表情，但随即又转换成皱眉。他在电视机旁停下了脚步，一脸嫌弃地望着陈真“你怎么又来了？”

　　陈惜疑惑地看看身边的陈真，又看看魏来，一句话都没说。

　　“我说了三天后我会来的。”

　　魏来没忍住笑了笑，但很快又装作严肃起来，“哎哎，跟我来。”

　　陈真听他的话，跟着一起往房间走。最后只留下陈惜一个人坐在原地一脸的莫名其妙。

　　魏来走出几步之后还折回来用认真的语气对陈惜说“你好好写剧本！”

　　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陈惜反应倒是快，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支笔朝魏来扔过去，还好他躲得及时，迅速跑回了房间。

　　陈惜忍不住笑着摇摇头“傻子！”

　　魏来轻轻地关上门，拉过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给陈真，然后自己坐在了床上。

　　他刚想开口说话，陈真却抢了先“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于是就看到他从背后的双肩包里拿出一本很厚的笔记本，又从里面翻出了一张夹着的纸，最后递给了魏来。

　　那是陈真画的一幅画，肖像画，画上是个女人，魏来看着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他拿着这张画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问出口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人是谁啊？”

　　陈真显然是对他的这个问题感到不快，脸上闪过一丝怒气，但还是告诉了他“我妈。”

　　这下魏来脑子里记忆的缺口终于被填上了，他迅速想起陈真他爸妈的样子，又看看画，上面他妈的穿着打扮就跟他出事那天一模一样。魏来不自觉地陷入沉思。

　　“你在想什么？”

　　魏来连忙跳过这个问题“给我看这个干嘛？”

　　这个问题又把陈真惹到了。他今天在拿出这这幅画之前还是信心十足的，他原以为魏来首先会说的就是夸他画得不错，可没想到他只关心些有的没的。

　　陈真此刻也没心情去掩饰自己的失望，耷拉着一张脸。

　　魏来看出他的心思，笑了笑喝口可乐，“干嘛不说话？你上次说三天后我肯定会教你画画，这是为什么？”

　　陈真脸上的表情更加不好看，他觉得刚才魏来的话当他有了难堪的感觉。但魏来却好像对这件事情来劲了，笑着喝了口可乐，又装模作样地问道“你不会是想给我钱吧？”

　　陈真吃惊地抬头看他，伸手想要夺走他手里的画，却被魏来躲过。

　　他得意地举着陈真的画，打趣地说“要给我多少钱？”

　　“给我，给我！”陈真还在用自己的小细胳膊和魏来斗争。但他虽然面红耳赤的，魏来表现得却平静的很，他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只是慢悠悠地在空中挥挥手就行，反正陈真拿不到。

　　到最后陈真终于停下，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魏来仍然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一边喝着可乐，一边继续欣赏陈真的画。

　　“这画画得...”魏来故意把话说到这里。果然，陈真在听到后眼神就不自觉地瞄到了他这边。

　　魏来像是中奖一样的心情，脸上的得意难以言喻。

　　“画得不错，前途一片光明！哎，这谁画的？”魏来故意问他。

　　陈真现在脸上的不快已经转变成了难以抑制的笑意，他用不怎么大声却十分自信的声音回答道“我。”

　　其实魏来早知道，除了他还能是谁呢？但他还是极不正经的装模作样地发出感叹，一边不可思议还一边朝陈真比大拇指。

　　这是他改不了的毛病，他跟小孩相处的时候自己也不自觉地变得幼稚。

　　“这就是你说肯定会让我答应的，嗯...怎么说...筹码？不对，你不知道筹码什么意思。”魏来一个人在那边自言自语，一副全然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样子。

　　“东西，对。这就是你说肯定会让我答应做你老师的东西？”魏来觉得“东西”这两个字听上去怪怪的。不过这已经是他能迅速想到让陈真这个年龄的人明白的词了。

　　但他显然低估了现在的小孩，陈真不屑地撇撇嘴，轻飘飘地说了句“谁不知道什么是筹码。”

　　但是魏来没听到。

　　“你这画得挺好的了，不用我教。你不是快去英国了吗？到那儿有的是厉害的人教你。我老师就是英国人。”魏来把画还给陈真，人却已经站了起来。

　　陈真接过画，低头盯着它沉默了很久。然后抬起头，用真诚无比的眼神看着魏来“我妈不让我学画画。”

　　魏来拿可乐的手因为他这句话怔在半空中。两个人一高一低的对视着，看上去很戏剧性，像是一个人遇到了过去的自己。

　　“去了那边就画不了了。”

　　不知怎么的，魏来越是看着陈真，就越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许他真的很像过去的自己，但他自己都记不清过去的他是怎么样的了。

　　他慢慢移开眼神，又坐回到床上“画不了就画不了呗，你看我现在不也画不了。”说着摊开了自己的双手，右手掌心还有几条很明显的伤痕。

　　陈真还是不死心，“去年我妈带我去了你的画展，我觉得你画的很好，所以我也想画。”

　　魏来低头笑笑，这果然还是孩子，想法那么简单、单纯。可魏来突然很羡慕陈真。

　　“你妈为什么不让你画画？我上次感觉她挺支持你的。”魏来故意不去接刚才陈真说的话，又跳到另一个话题上。

　　“我学画画之后，读书不好了，所以她现在就只让我读书。”陈真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脸上流露出的哀伤情绪是那么真实，真实的魏来都不忍心再拒绝他，差点就要答应。

　　“那你就好好读书，等读书好了再画画。”

　　魏来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兴致，他只想快速结束和陈真的聊天，和他讲话魏来总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怪圈。

　　“她不会的，而且我也做不到。”

　　魏来笑得很大声，他用手敲敲陈真的头“你这时候怎么没自信了！”

　　陈真也忍不住笑起来，他傻傻地摸摸自己的头“我读书本来就不好！我不是读书的料！”

　　“那你是什么的料？”

　　陈真刚要开口，魏来就用手指示意他住嘴“别说，知道你要说什么，当我没问！”

　　于是陈真只好作罢。

　　“总之呢，我是不可能教你的。好了，回家去吧，以后别来了。”

　　魏来再次站起来，将可乐扔进垃圾桶里。

　　“那怎么样才可以？”

　　“怎么样都不可以！”

　　“为什么？”陈真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魏来却只觉得无奈，他可真不想和小孩讲道理。不过主要是他自己也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不想教就是不想教，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回家去回家去，再不回家我打电话叫高棋来了。”

　　陈真听到高棋的名字倒也不不怕，但后来想到了他妈，也就不得不顾忌起来。于是最终只好背着双肩包失望地走了出去。

　　陈惜看到的陈真就是一个没有什么活力的陈真。

　　他看也没看她就走了出去。后面就是跟着出来的魏来。

　　“谁啊这是？”陈惜终于可以问出来。

　　“高棋弟弟。”魏来一屁股坐下来，头枕着陈惜的腿，然后躺在毯子上。

　　“高棋还有弟弟？”

　　“不是亲弟弟，亲戚家的。”魏来这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刚才和陈真的交谈耗费了他不少力气。

　　有的时候他真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老了。

　　“你说我是不是老了？”他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把陈惜搞得有些懵。

　　但随后她就笑出来，“你现在才知道啊？”

　　魏来不说话，继续闭上眼睛。

　　“他来找你干嘛啊？我看他刚才出去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别出什么事。”

　　魏来双手交叉放在胸口，轻飘飘地说道“不会出事，他都来了好几次了。”

　　陈惜刚想问“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后来就立刻想到前不久他们俩的那场冷战，于是最后就只能“哦”的一声作为回答。

　　“他来找你干嘛的？”

　　“让我教他画画。”

　　陈惜停下敲键盘的手，抚摸上魏来的脸“你答应了吗？”

　　“我才不答应！”

　　陈惜仔细想想也是，魏来也不像那种会教别人画画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小孩。陈惜知道魏来最不能和小孩相处了。但她还是问他为什么不答应。

　　魏来没有立刻回答。但陈惜看到了他的右手下意识地动了下，陈惜忽然觉得鼻酸，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

　　于是她移开眼神，温柔地给魏来按太阳穴。

　　虽然之后魏来再也没有出过什么事，每天的生活看上去似乎挺开心的，但陈惜想不能画画对他来说应该是难以跨越的坎。

　　魏来之前复健也坚持去做，他们也去找过专家，但都没有效果。陈惜记得有一天他就突然说“不想搞了，累死我了。”

　　那时候陈惜当他开玩笑，但之后他就真的放弃了一样。他说其实不画画也没什么，反正钱也够了。但谁都知道，他这是在安慰别人，也是在安慰自己。

　　想着想着陈惜就陷入无限的悲伤之中。这时候魏来却突然开口了“他年底要去英国了，他妈不让他学画画。他说去年看了我的画展就喜欢上画画了……”魏来自顾自地在那边说着，也不知道是说给陈惜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

　　等他好不容易讲完之后，陈惜停下手中的动作，“你知道吗？我其实去过你的画展两次，那次遇到你之后我又去了。”

　　魏来这时候起身，面对着陈惜，意味深长地说“这么早就开始喜欢我了？”

　　陈惜已经不会跟一开始的时候一样脸红了，她拉过魏来，让他继续躺着。

　　“屁嘞，我是阿瑾拉我去的。”

　　不过魏来刚才没说错，陈惜是从很早开始就喜欢他了。

　　“我那个时候看到你的画，觉得好特别。”

　　“干嘛突然夸我？”

　　陈惜没好气地打了他一下，“我认真的！”

　　“我真觉得你画得好，虽然我不懂，但能感觉到。魏来，那个小孩来找你这么多次，肯定是真喜欢。这样的喜欢多难得啊！”

　　魏来连忙打住陈惜的话“你现在是在干嘛？想劝我教他画画？”

　　“教他画画又有什么不可以？说不定他以后也能跟你一样成为画家；就算他以后不画画，起码他这段时间是快乐的。你也是快乐的。”

　　“我为什么就快乐了？”

　　陈惜思考了一会儿，随后脱口而出“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嘛。”

　　魏来轻蔑地笑笑“我教他，又累又烦，快乐不起来。”

　　陈惜又忍不住打他“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没有一点人性。”

　　魏来笑欢了，之后慢慢就睡过去了。而陈惜只好继续改剧本。

　　那天过后的第二天，魏来就打车去了陈真家。他出车祸之后很少开车，更别说去陈真家，这地方就让他有阴影。

　　他让司机师傅停在了路口，然后靠着墙等陈真出门。

　　他昨晚打电话从高棋那边知道陈真礼拜四下午要去补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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