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惜看到“魏来”两个字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她点进这个话题,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由一位名叫“不规则世界”的博主发布的一篇长文章。下面的评论多达一万条,陈惜再一看发布时间,也不过是一个小时前发布的内容。
她震惊地点开那篇文章,文章题目就首先让她感到莫名其妙——才华背后的秘密。
这篇文章很长,像一篇论文一样。讲的就是关于魏来突然取消杂志社采访一事。
作者的文笔倒是不错,条理清晰,没有刻意卖惨,全篇连个加深感情的感叹号都没出现。
陈惜看完这篇文章最深的感受就是这样的文章大概能很好地博取大众的好感。
果不其然,再看下面的评论,前十条都是以支持该博主的立场发出的。
——太没礼貌了吧?这样的人还配称之为艺术家?
——文章条理清晰,可以说是撕逼典范了!期待那位天才画家的回应哦!
——魏来?没听说过,很有名吗?
.......
这样的评论还有很多,陈惜滑下去看了几十条,一边倒都是对于魏来的负面评论。她越看越觉得烦闷,最后索性退出微博,关掉了手机。
无力地趴在桌子上,陈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台上的鸟笼。
笼子里的鸟看上去有些郁闷,陈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它了,仔细回想一下,当初把它救回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那个时候多新鲜,陈惜每天都细心地呵护着它,她养过狗,养过猫,也养过仓鼠,但没有养过鸟。可是就连她自己也不记得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只鸟的新鲜感就淡了。
她的思绪被窗台上的鸟儿短暂地夺走了一会儿,随后又被迫回归到现实——阿瑾给她发来了微信。
——你快看微博!
陈惜叹口气,将手机翻过去放置,继续趴在桌子上。
相比较那个发文章的记者,网友也更让陈惜感到愤怒。
他们是这世界上最不讲道理的人,他们对那些从未接触过的人下定论,变态地希望所有公众人物都是道德模范。如果他们认定你不是个好人,就连你小学六年级随手扔的一张垃圾都能成为评定的准则,从那之后“没素质”就是你的标签。
可是他们从未想过,人就是人,复杂多变,没有谁应该成为上帝,用一句话来断定他人。
陈惜不知道魏来有没有看到,打电话过去他也不接。挂掉电话之后她才想起来,现在魏来估计在睡觉。
于是像是不甘心一般,继续打开微博,浏览着她刚刚还未退出的页面。
陈惜还年轻,不过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连职场生活都还没摸透。因此对于这样的事情,总是以一种类似于“愤青”的身份去看待。
她想外人看来魏来就是一个有点成就就目中无人的画家,但只有他身边人才知道,如今画家两个字对他来说都是很刺眼的词语。
前几天陈惜去了趟医院拿魏来最新的检查报告,但是医生只告诉她魏来的手伤太严重了。之后他就语重心长地嘱咐陈惜很多话,但她脑子里想的都是魏来。
很多个傍晚,她在魏来家醒来,都能看到他坐在客厅里的画板前,右手握着画笔。魏来以为陈惜不知道,但其实她每次都站在墙后面偷偷地看到了——他拿画笔的手在抖。
陈惜知道魏来即使看到这篇文章,这些评论,他大概还是无所谓的。可是她不行,她看着魏来挣扎却帮不了他,如今不能再看着他被这样误解而置之不理。
于是在看完许多谩骂之后,她忍不住拨通了那个记者的电话。
对方倒是跟上次一样,很快就接通了电话。这次陈惜不再支支吾吾的,也许是愤怒给了她暂时的勇气,她讲话的时候中气十足,带着些敌意。
最后,陈惜和那个记者约了明天在一家咖啡店见面。
打完电话后的陈惜像个泄了气的气球,忐忑不安地趴回到桌子上。
最近是元旦假期,但陈惜却说不来魏来家了,原因是她们一家人要去周边旅游。
魏来接到电话竟然还感到松了一口气,他觉得最近的自己越发疲惫,还好现在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可以独处。
当他这个想法越来越深刻的时候,自己也不免产生了一些愧疚感。他摇摇头,妄图将这样的念头甩出自己的脑子,最后无果,只好继续坐在画板前,拿起了画笔。
魏来知道自己右手没办法画画了,于是最近开始尝试用左手,但是尝试了好几次,却让他心里郁闷的感觉越发强烈。
陈惜前几天去医院拿检查报告,原本是他自己去的,但她却非要说那天下班刚好顺路去拿。
可他知道陈惜的公司离医院很远,谈不上顺路这一说,但他没有拆穿她,因为他知道,这是陈惜对他善意的谎言。
那天陈惜突然又说家里临时有事,没来他这里,等他问起检查结果的时候,陈惜给出的回答是——医生说恢复地很好,要坚持复健。
魏来知道这是假的,手就长在他身上,他比谁都清楚。但他不想去计较了,他仍然知道,这是陈惜的另一个善意的谎言。
其实很多次他在客厅画画,都能感觉到陈惜就站在墙后面。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她会跟从前一样自然地走出来,那么他可以真的无所顾忌地扔掉画笔,抱住她说“我画不了了。”
可是陈惜没有,她躲在后面,看着魏来的手抖。不过这样魏来依旧明白,这是陈惜的不忍心。
啊,好烦啊,每天都活在试探中。
这时魏来扔掉画笔,身体呈“大”字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一月份,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魏来只穿着件白色t恤和一条薄薄的黑色运动裤。
他感到眼睛里像是蕴起一层薄雾,让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一月五号,也就是元旦假期过了两天的时候,魏来在一家报刊亭前看到了自己的一幅画,被登在了一本杂志上。
他知道这本杂志,前段时间他的名字还曾被那位记者挂在网上批判呢!
这些事情他都知道,他自己无聊的时候也总在网上泡着。他只是不想回应罢了,再说那个记者写得也没错,整件事情确实是他魏来的错。
可是当他今天看到这本杂志的时候,却没有办法再置之不理,因为上面不仅出现了他的画,形容他时竟然用了“折翼的天才”。
魏来很敏感,下意识就去摸了摸自己的右手,然后诧异地盯着那本挂着的杂志。
封面刊登的画是他在二十七岁的时候画的,内容是一个坐在轮椅的男人。
“我要那本杂志。”魏来的表情由最初的诧异变成了震惊,他指着杂志对报刊亭里的老人说道。
老人扶了一下老花镜,面无表情地转身拿下那本杂志,扔到了魏来面前“十五块。”
魏来付了钱就立刻翻开杂志看起来,关于他的内容在第三十页,当他翻到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又是封面上的那幅画,这让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他感到很不舒服。
再仔细看全文,都是一问一答的方式。他快速浏览整篇文章,在看到中间一部分的时候他的脚步都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那个回答的人告诉记者,魏来前段时间出了一次车祸,手掌粉碎性骨折,之后没再画过画。
文章满满当当地占了两面,大部分都是回答的人阐述魏来的真实为人,刚才提到的关于他车祸的事情,只占了八分之一都不到的部分。
可它放置的位置却那么巧的就在正中间,像是故意为之。
最后是记者对于魏来事件的致歉,他说为之前鲁莽的行为而道歉,并且衷心祝愿魏来可以早日康复。
他看完后直接在大街上撕了那本杂志,将光滑的纸张撕成一片一片的,然后将剩余的杂志愤怒地扔进垃圾桶里,末了更是凶猛地踢了垃圾桶一脚,惹得行人都驻足观看。
魏来从他们对眼神中看到了“神经病”这个形容词,他望着散落一地的碎片,绝望地离开了。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再次朝他涌来,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这种伤害跟他再也画不了画一样严重。
平时走几步就该拐弯的街上,今天他怎么都走不到头,魏来觉得自己可怜,而让这种可怜更加悲伤的是,他知道那个接受采访的人是陈惜。
陈惜这样做的想法当然还是为魏来打抱不平,所以她去找那个记者,接受采访,她以为自己将实情说出来,就能让魏来从舆论的沼泽里出来。可她没有想过,也许这样做只会将他摧毁地更加厉害。
可能她想过了,但肯定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所以她理所当然地做出自认为对魏来好的事情。
魏来在回到家的时候,陈惜正坐在沙发上,面前是一大堆他的衣服。
她迅速折好手里的黑色短袖,微笑着对门口的魏来说“你去哪儿了?干嘛不接电话啊!”
然后又继续自顾自地叠衣服。
此刻魏来的心却像是被搅在一起,五味杂陈,望着陈惜的时候,他刚才的怒火消失了,但更多的却变成了苦涩。
他走进来,没有关门,站在陈惜面前。
“那个接受采访的人是你吧?”
魏来讲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丝毫感情,语气冰冷的像是机器。
这让陈惜的心一下子怔了一下。接受采访的事情她也是挣扎了很久,原本想着前几天就告诉魏来的,但怯懦还是为她找了无数个不说的理由。
但也许是她自己也打心底里认为,这件事情是为魏来好,他不会生气的。
可是刚才听到他问的这个问题,陈惜却一下子没底了。
她没有立刻正面回答,而是用弱势的语气叫了魏来的名字。
这让魏来更加无力,他闭上眼睛转过身去。良久,只看到他叹出一口气,然后侧过的身体又重新转了回来。
“你先回家吧。”
这句话说得不痛不痒的,但陈惜却能感受到魏来明显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她感到心慌,拉住魏来的衣角“对不起,我...”
“我说你先回家。”魏来拉下她的手,眼睛低垂着看着地面。
“魏来,你别这样...”陈惜讲话的语气也沾染上哭腔。
魏来想走,但是又停下脚步,他慢慢转过身来,黯然神伤地看着陈惜“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怜?”
陈惜感到心如刀绞,她从魏来的脸上看出了卑微的神色。
“没有!没有。真的,我是想...告诉大家你不是跟文章里写的那样,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每次陈惜为了证明自己讲话的可信度,就会在话里加好几个“真的。”
魏来曾经还取笑过她这一点,但如今他却做不到相信她。
“别人对我的看法到底有什么重要?”
陈惜被问得一下子说不出话。
“可是很多人在网上骂你,我看到就很生气……”
陈惜的解释很真实,但是也同样令魏来感到无力。
“你怎么联系到那家杂志社的?打电话?还是自己跑去了他们那里?”魏来讲话的语气中带上了戏谑和嘲讽,他现在才想起来,怎么他们就会找上陈惜呢?
陈惜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打电话过去的。”
这下魏来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但是房间里的气氛却变得诡异得很。
“我看到采访的第一时间,就知道是你。可我还是希望那不是你。”
他的笑戛然而止,望着陈惜的眼神中剩下苦涩。
“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先回家吧。”
魏来第三次让她回家。
“魏来。”陈惜也第三次叫他的名字。
“我们现在要说什么呢?你告诉我?”魏来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有了短暂的爆发。
陈惜却不再说话。
“我说真的,彼此冷静一下吧。”魏来看向她的眼神也没了温度。
“你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了?”
陈惜到底是小女生,此刻问出的问题依然很幼稚,幼稚的让魏来忍不住发笑。
但他什么话都没说,径直走回了房间。
这件事情就像是一根刺,自那之后一直埋在两个人的心里。
之后陈惜每次想起来的时候,她都十分后悔当初给记者打了那通电话。其实不止后来,魏来开口问她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后悔了。她甚至都产生了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取时光倒流的机会。
不过人生从来没有重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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