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风真大,吹得陈惜的头发都不停地呼到她脸上。
她在遇到魏来之后就没剪过头发,一年下来长度都已经到肩膀下面了。
她看看手机,还只有九点零五分,于是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皮筋,随意地绑了个马尾。
没见魏来不过二十来天,陈惜却觉得好像过了二十年。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就不怎么平静的心越发紧张起来。
等会儿见到他该说些什么呢?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又要怎样处理呢?陈惜的脑子乱成一团,只好不停地小范围走动,似乎这样可以让她吊着的心没那么煎熬。
警局对面的一排树上一件没有叶子了,地上的落叶也早就被清理干净,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依然立在那儿。
来来往往的人又开始把自己藏到高领毛衣或是围巾里,这场景让陈惜的记忆再度回到去年的这个时候,一时间思绪万千。
说实在的,时间真是最厉害的东西。不要说一年,哪怕是一个月、一天、一个小时,甚至是一分钟,都能改变很多事情。
终于,在九点五十八分的时候,魏来从警局里面走了出来。
他的头发稍微长出了一点,但是真的只有一点点。身上还是穿着那天进去的一套衣服,手里拎着一个类似旅行包一样的东西。魏来看上去气色还挺好,脸上依旧是一副不羁的、放纵的、无所谓的表情。看来被拘留的生活对他来说也没什么。
他是在走下三节楼梯后才发现陈惜的。那一瞬间魏来就像是被定格住了一样,停在阶梯上,直直地望向陈惜。
陈惜看到他的眼睛里满是惊讶,嘴唇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一时间两个人好像都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魏来先动起来。
他继续缓步走下阶梯,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底。等他彻底站到陈惜面前的时候,才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是那样近,连对方呼出的气都能被清楚地感受到。
于是魏来稍微往后退了一小步,眼神闪烁的一会儿看陈惜,一会儿看地面。
“今天他们不来了……”陈惜咬了下嘴唇,最终还是没能把话说完整。
魏来点点头,没说一句话。他甚至都不知道陈惜有没有看到他点头的动作,于是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又补了一声“嗯!”
陈惜疑惑地看着他,接着把手插到口袋里,“走吧!”
两个人没有打车,也没有坐公交,一路上走着去餐厅。
魏来在过程中始终保持着沉默,他一直认认真真地听着一旁的陈惜讲一些有的没的。
他知道了陈惜现在进了一家公司上班,她的剧本已经写了三分之二,她身边的同事身上一股烟味......
陈惜就那样自顾自地讲着那些生活琐事,也没有任何逻辑,感觉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忽然,在走过一个拐角的时候,魏来将袋子换到右手上,左手自然地伸到陈惜的口袋里。
陈惜被吓了一跳,步子在那一刻瞬间停下,诧异地看向魏来。
但是魏来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他慢慢地握住口袋里陈惜的手,然后一起伸出来,最后十指紧扣在一起。
这时候对面的绿灯亮了,魏来轻声说了一句“走吧。”
陈惜笑笑,将手握地更紧。
至于关于魏来吸毒的事情、他手受伤的事情、还有之前说要回意大利的事情……通通又都被他们抛到了脑后,那天下午的吵架像是没发生过。
可是事情真的过去了吗?那些清清楚楚的痛,难保不会在不久的将来继续复发。
就像歌里唱的那样“过去总不会过去。”
生活反反复复的又回归到陈惜最想要的状态。她现在不仅有了工作,还又重新拥有了魏来。
魏来出警局的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对他说“别再吸毒了。”
魏来神色凝重地低声说了句“嗯”,然后继续看书。陈惜听得出他讲话的语气很诚恳,于是她又再一次相信了魏来,再一次相信一切都会更好的。
这天她终于得到一个机会,可以跟组去看真实的拍电影现场。
虽说这只是一个小成本的电影,主演的名气都很低,但陈惜却完全无所谓,她只知道她梦寐以求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
没错,她的梦想之一就是进剧组。
她太想看看真实的拍摄现场是怎样的了。老板告诉她一月初的时候开机,但她从得知消息的第一天就兴奋起来。当天晚上兴冲冲地拉着魏来去吃火锅。
“这电影叫什么啊?”魏来的脸在雾气腾腾的火锅店里变得模糊不清,他从清汤锅里夹起一块土豆片。
“无人之境。”
魏来皱着眉头深思,嘴唇动了动,但最后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陈惜也忍不住笑出来,但还是装作一本正经地说“干嘛呢你?!”
魏来摇摇头笑了笑,“讲什么的?”
“不想说。”陈惜喝一口冰雪碧,这冰度直接透到心底,让她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这时候魏来却来了兴致,“干嘛不想说啊?”
“不想说就是不想说。”
但她这么一说之后魏来笑得更欢了,“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肯定是那种,那种...叫什么来着...哎反正你懂就行了!”魏来思索半天也没能讲出个所以然来。
陈惜没好气地看着他,“我不懂。”
魏来也没有再继续跟她斗嘴的意思,自顾自吃起来,当他把筷子伸进红油锅的时候,对面伸来一双筷子将他的迅速拍开。
魏来有些烦躁地看着陈惜,但她跟个没事人一样,悠哉悠哉地说“你要忌口。”
“谁说的我要忌口?”
陈惜又喝了一口雪碧,平静地说道“我。”
魏来忿忿地看着红油锅一会儿,最后放弃似的将筷子转到了清汤锅。
这时候响起一阵电话铃声,陈惜透过升起的热气看到是魏来的。
只见他慢悠悠地吃下一颗清淡的牛肉丸,才去拿手机,但是当他看到手机上的名字之后,脸色却瞬间变了。
陈惜最近的感觉变得很敏锐,在看到魏来变脸之后就立刻放下筷子问“怎么了?”
“没事,骚扰电话。”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将手机调成了静音,翻过来放回到老地方。
陈惜觉得不对劲,于是又问了一遍“谁啊?”
魏来却突然有些不耐烦,“你问这么多干嘛?”
陈惜被他这带着些许愤怒的语气吓到了,于是一时间呆在原地。
两个人从那个电话之后都不再说话,这顿饭吃到最后也吃出了变味的感觉。
陈惜自那天之后就一直很想知道那通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但也是从那天开始,魏来对他手机的保管就格外小心,几乎是不离身。就连洗澡都要带进去,美其名曰要听歌,可这样就让陈惜越发感到好奇。
于是带着这样强烈的好奇心过了一个礼拜,终于让她得到了一个机会。
那天刚好是平安夜,魏来在国外呆了很久,自然也习惯性地要过圣诞节,于是那天就准备和kk他们一起。
谁知道在出门的时候,魏来拿在手里的垃圾袋破了,里面装外卖的盒子掉出来,一些汤汁溅到了他的黑色外套上。
于是他立刻脱下外套,将它递给了陈惜。再检查了一下穿在里面的白色短袖,发现也有一小块污渍,只得无奈地进房间里面去换。
陈惜看着他瘦削的表情,露出好笑的表情,拿着外套往外面的卫生间走去。
但这时候她摸到了口袋里的手机,于是想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真的是鬼使神差一般,陈惜此刻的脑海里闪现出那天魏来接到电话的场景。于是她几乎都没有挣扎,下意识地就滑开魏来的手机,快速找到了一个礼拜前的未接来电。
她用自己的手机拍下这个号码,在魏来刚好走出房间的一刻关掉了他的手机。
之后的几天,陈惜都忙得不得了。因为那个剧组马上要开机了,她有很多事情需要帮忙。
一连忙了五天,在十二月二十九号这天她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相册,才想起这仅事情。
于是她立刻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弹起来,对着这张照片感到又惊又喜。
陈惜挣扎了一会儿,然后忐忑地拨出这个号码。
那一头几乎是立刻接起了电话“喂,你好!”
讲话的是个男人,声音听上去很普通,但是吐字清晰。
“你好……”说完这两个字陈惜就没了底气,她开始在心里反问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
“请问是哪位?”
“呃...我是,魏来的...”
对方在听到陈惜提起魏来这个名字后,音调突然上扬许多,“魏来?!”
这突如其来高八度的声音让陈惜有些吓到,“对,对。”
“是同意做采访了吗?!”
这下让陈惜更加不知所措,她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
于是在对方又在那头问了一次之后,陈惜挂掉了电话。
她懊恼地坐在床上,在心里为自己的蠢行为感到后悔。
之后那个男人又打了电话过来,可是陈惜没接。她想着自己不接电话人家就会当作是打错了吧?虽说她刚才在电话里提到了魏来的名字......想到这儿她又烦闷起来。
果然那个人打了一个电话之后就没再打来过,但陈惜心里却一直感到不安。
终于在月底这一天,她在魏来家门口遇到了电话那头的男人。
她来的时候刚好听到魏来和那个男人在说话。
——我说了我不想接受采访。
——可是当初你和我们杂志社都说好了,怎么能就这样出尔反尔。
陈惜的脚步逐渐变慢,她探头往上面瞧了一眼,只看到一个中等身高的身影站在魏来家门口。
——我说了我随你们怎么样,总之我不接受采访。
这时候魏来看到了陈惜,原本皱起的眉头也瞬间舒展开来,他忽然将门大开,示意陈惜赶快进来。
当陈惜走到门口的时候,看清楚了那个记者的长相——他留着长发,眼睛的双眼皮很深,皮肤黝黑黝黑的,下巴有一小撮胡子,活脱脱当代文艺青年的样子。
那个记者也回看陈惜,但只一会儿又看向魏来“魏先生,这次的采访是我们杂志社准备了很久的,你不能说取消就取消。”
他是个很得体的人,陈惜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他此刻已经很生气,但仍然在竭力以平静的语气与魏来对话。
“是我的错,你们之后爱怎么样我都没意见,但我不接受采访。”
魏来的语气里没有一点愧疚的意思。
接着他朝门口的记者低了低头,然后关上了门。那瞬间陈惜明显看到那个记者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堪,原本克制住的情绪在那一刻崩盘。
“为什么不接受采访?”陈惜装作自然地问出这个问题,却在说完之后小心翼翼地去观察魏来的表情。
只见他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用一只手盖住眼睛,“不想去。”
“是什么杂志社?画画的?”陈惜给魏来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挨着他身边坐下。
“嗯。”
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话。
这一刻陈惜忽然能感知到魏来的痛苦。他手受伤以后心情却恢复地非常快,陈惜还以为他看开了。但今天她才发现,这件事情对魏来来说一直都没过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画过画了。高棋告诉陈惜,魏来以前卖出的画可以让他衣食无忧地过好几辈子,让陈惜不用为他担心。当时陈惜还为此松了口气,但现在想起来真是愚蠢至极。
如果魏来不再能画画,有再多的钱又怎么样呢?如果以后都再也画不了画,他又怎样能接受人家称他为画家?陈惜忽然明白他不愿意接受采访的原因。
于是她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哀伤。随后陈惜握住他的另一只手。
“不想去就别去了。”
魏来对于陈惜的话没有给出回答,但是咽了口口水,喉结随着这动作上下动了动。
“晚上去吃披萨吧,好久没吃了。”
魏来依旧以手盖住眼睛,发出嘶哑的一声“嗯。”
原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没想到在新年第一天的时候,魏来的名字却上了微博热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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