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的时候,外面的温度早就跟冬天没有什么差别了,走在街上可以看到大多数人的穿着都已经和冬天没有什么不同,每个人都将自己蜷缩起来,弓着背低头走路,有的时候迎面吹来的刺骨寒风会让大家忍不住缩缩鼻子。
陈惜走在一条开阔的大路上,耳朵里在循环一首她也记不住名字的英文歌,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这条路是回她家的必经之路,平时路上人就不多,再加上今天礼拜三,读书的在读书,上班的依旧要上班,所以人就更少了。
礼拜三的下午两点三十二分,陈惜穿着灰色的毛衣和深色的阔腿牛仔裤,在这路上来来回回地走着,那双穿了两年的白色球鞋一次又一次地在道路的转弯处止步,又再次转换方向。
这时距离她发生意外醒来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了。
一个半月前,一辆从她们大学开往南京
的旅行大巴,载着全班43名同学还有一名老师,在行车途中被一辆载满货物的蓝色大卡车撞上了。
由于这场意外造成的伤害太大,于是接连着被新闻报道了半个月的时间,结束的那一天刚好是陈惜在医院醒来的日子。
她躺在病床上整整15天的时间,醒来的时候最先被光刺到了眼睛,那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还在那辆车上。
当时她身边只有她妈在,但是她最先醒来的时候她妈出去买饭去了,回来看到陈惜自己已经半躺半坐在病床上,一下子激动地把买来的饭随手扔在陈惜旁边的那张空着的病床上,汤汁都一下子洒出一些沾在床单上。
后来的事情发展跟她在电视上看到的差不多,医生告诉她需要多休息,有什么情况都记得通知他,还说了一大堆要注意的事项。
陈惜在过程中没有说一句话,她的眼神中满是茫然,医生替她例行检查身体的时候问她这里疼不疼,那里有没有感觉,她都只能用摇头点头来回应。
她妈问医生怎么回事,得到的回答也只是“没事,刚醒过来还没适应。”
她妈连说好的好的,说完就不停地谢谢医生,陈惜那个时候大概和过去的记忆终于有了连接,想起了她躺在这病床上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的脑袋和上还包着纱布,一圈一圈地缠着她的额头和头发。
她妈说要去倒热水,顺便要送送医生,拿起一个玻璃的水杯和那身白大褂消失在了门关上的一瞬间。
陈惜用眼睛慢慢扫视着这个房间:整个病房只有两张病床,但她旁边的还空着,上面只有她妈刚刚扔上去的饭菜;桌子上放着一包拆开的夹心饼干,几个看上去有点熟透了的香蕉,离她最远处放着她妈的手机。
陈惜想下床走走,但是她手上还输着液,她提起那只手看了看,也觉得没来由的累,于是只好等她妈回来。
陈惜后来问她妈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睡了多久啊?”
她妈把刚倒好的热水拿在手里一直吹“半个月。”
陈惜不自觉皱皱眉“这么长啊….那其他人呢?”
王书琴听到陈惜抛出的问题,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又继续吹凉那杯水,陈惜看着她妈低头一直吹气,好像根本没有听到那个问题的样子,心里逐渐涌上一股恐惧。
“妈,我那些同学呢?”
王书琴把手里的水塞到陈惜的手里“喏,刚醒来喝点热水,你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过两天再说。”
真的就是你最怕来什么就会来什么,刚刚陈惜心里已经慢慢给自己铺垫了一个最坏的结局,听到她妈说这句话之后,越发觉得那个设想可能是真的。
突然之间她也不想再追问下去,因为她也不想知道那个真的答案了。
王书琴对上陈惜的眼睛,没过几秒钟就躲闪掉“我重新去买个饭,你别乱动,有事就按那个按钮,会有人来的。”
她妈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一秒都没看她的眼睛。
原来不用任何言语也可以将真相告诉你。
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夺走了全车人的生命,还有那个之后被警方判定疲劳驾驶的大卡车司机,也一起葬生在车祸中。这么多人,居然都没能逃过悲惨的命运,在同一天离开这个世界。
这个意外成了全国轰动的大新闻,出事的时候事件一直在微博热搜挂着“42名大学生全部葬身”,各个地方的新闻媒体都要过来报道这件事。
网友在网上拼命骂那个疲劳驾驶的卡车司机,也同时为那些学生哀痛,前一秒愤愤不平用不堪的字眼骂着人,后一秒用最感人的辞藻悼念所有无辜死去的学生。
陈惜不知道的是,在那段时间里,她也一直都被各路媒体,还有全国的网友争相报道搜索,而她所担当的角色很简单——悲剧中的唯一幸存者。
她昏迷的时候医院也总是会有记者来访,陈惜她爸妈觉得自己不会讲话,每次都是让她姐夫出面去打发那些记者,来来回回也有好几次。
但是他们家能说出些什么呢?这场意外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但因为陈惜从上帝那得来的幸运,这半个月里他们被打扰了无数次。还有的记者问“请问你们有什么话想对那些死去学生的家属说的吗?”
陈惜什么都不知道,她醒来的时候早就有更多的新闻把这件事情淹没了。
大众对于一个新闻的关注能有多久呢?没有发生在自己周围的事件对于他们来说都只不过存在于那屏幕里面的世界,而那个世界,对他们来说其实是没有关系的。
大家会对新闻中被家暴的妻子感到同情,对杀人凶手愤慨,但这样的感觉又能持续多久呢?答案在这里是半个月。
陈惜出院的日子是十一月八号,那天中午太阳很大,走在阳光底下她感觉好像是冬天,那种温暖像寒冷的二月上天突然给了你一个恩赐。
在那段时间陈惜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只是和她原本想的有出入的是她知道这场意外一定会有人死了,但她后来才明白是只有她活下来了。
那些网上铺天盖地的新闻,网友在微博的几十万评论,在她醒来后的日子里,她几乎日复一日地在看,就好像跟以前玩手机没什么差别一样,陈惜从早到晚面无表情地刷着那些东西,重复一遍又一遍。
她看到那些新闻视频的封面是她们全班出发前的一张合照,班主任拍的,拍完就立刻上传到了朋友圈,她还记得自己给点赞了,还有秀文她们也是。
有的新闻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她们寝室四个人的合照,在讲到她这个“唯一的幸存者”的时候,视频的画面就一直定格在合照上,背景的记者声音说照片中的那个幸运女孩如今还没有苏醒…..
可是陈惜为什么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幸运呢。
她看着那张大家在跨年夜的时候合拍的照片,连眼泪都忘记了该怎么流下来。
她拿出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上面显示现在是北京时间5:14分。
陈惜的手机在车祸里早就破得变成两半了,这个新的手机是她醒了之后她爸给她的,在车祸之前她还记得自己曾经和猫猫她们说南京回来她一定要跟她爸说换个新手机。
陈惜搂紧自己的外套,走到这条大路的尽头,这次没有再转身,而是继续走了过去,转弯到了一条明显变小的巷子里。
她妈说六点差不多就要吃饭了。
晚饭的时候,陈惜就随便吃了点,吃完直接回了房间。从医院回来之后她就一直不怎么说话,但是王书琴他们什么都没说,想着毕竟孩子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心理上难免要有一段时间的接受期。
陈惜关上房门的时候听到她爸突然开始说起她舅舅家最近在装修的事情,但话语声在她关门的瞬间被阻隔在了外面。
陈惜躺在床上,习惯性地没开灯。
冬天的夜晚来得很早,六点多的时候外面早就全黑了,路灯的光不仅照亮了陈惜家楼下的那条小路,也照进了她的房间。
她看着天花板上的那盏吊灯,好像随时随地都会砸下来的样子。
然后她又想起车上的那些人。
出事之后陈惜没回过学校,一直就待在家里,当然这也是学校领导和她爸妈的意思。
她不知道如果现在回到学校会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勇气再走进那个寝室。这段时间她没去登录自己以前的任何社交或是网站账号,但是有很多小学初中高中的同学来找她,有的来她家,有的打她电话,但是她都没接受,包括她从初中认识到现在的最好的朋友。
陈惜不知道还有多久自己才能从这场噩梦里醒过来。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盏吊灯,以前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它,今天却发现灯上有一角的地方不亮了。
她越看越觉得好像灯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近,过了一会儿,陈惜觉得脸上黏黏的,用手抹抹不知道留了多久的泪痕。
她觉得自己心里的有块地方也好像不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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