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三十六章(1)

　　此次齐王和苏侯联姻，自然是备受瞩目的大事，齐王和亲的大队随从车辇进城以来，明慧公主下榻的驿馆每日都是车马络绎不绝，喧哗热闹之极。

　　时至八月，距离两方选定的大婚之日还剩三天，园林秀雅的驿馆今日闭门谢客，碧波潋滟的荷塘之旁，临水的小榭中升起薄如蝉翼的茜纱。

　　帘幕一旁，是盛装却微含羞怯的明慧公主，另一旁，则是一身白衣的苏侯军师。

　　“慕先生……”方才启齿，明慧公主娇艳的粉面上就已染了淡淡红霞，“是我任性，非要在大婚之前见上先生一面……”

　　轻轻摇头，重华垂眸笑了笑：“无妨，公主不需致歉。”

　　被他的宽和驱散了些许羞涩，明慧公主低头轻咬了贝齿，突然鼓足了勇气开口：“说出来只怕先生要笑话的，我……自从记事起就一直做着一个梦，梦里有一个乘云而来的白衣人，那容貌每次都看不分明，但我却知道，我一定和他早就相识……虽则如此，我却从没在世间见过和那身影相似的人，直到父王赐婚与我，我来金陵，今日见到了先生……”

　　眼眸低垂，重华唇边一抹温和的笑容不变：“公主，你那梦中的男子，是不是常对你说，从此后我们共度万年岁月，永世光阴？”

　　纱帘那旁的身影猛地一颤，明慧公主的声音里带了颤抖：“先生……您……您为何知道？”

　　重华低头一笑：“公主，你我缘定三生，姻缘相牵，这才只是……第一世而已……”

　　一阵风过，纱帘抖了几下，应声掉落，帘后现出一张写满了惊愕与忧伤的明丽容颜。

　　重华温和浅笑，望着她颔首：“明光，好久不见。”

　　似是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明慧公主只是看着自己视线所对之处，那完美的俊雅容颜，愣愣地去摸自己的脸颊，喃喃自语：“我为何……在落泪……”

　　此刻天界的清泠府上，红妩仙君正一手揪住了青兽那毛茸茸的耳朵，脸上带着几分冷笑，看向对面坐着的两位上古天神：“好吧，逐夜上仙看我不顺眼这我知道，那么南冥你……是不是也看我不大顺眼？”

　　以手握拳，放在唇边装模作样地清咳了一声，南冥难得地打了哈哈：“红妩仙君言重了……怎会如此……”

　　“哦？是么？”红妩还是带着冷笑，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青兽的脑袋，“不是看我不顺眼，那么怎么能连静华哥哥此生的红线早就牵到了你们那位上古同僚手上，这样的事都不来提醒我？”

　　她说了这几句，一旁默不作声的逐夜终于开口：“你也不用不平，明光当年痴恋重华千年，更是为此险些元神尽灭，此时恰好重华也已转生到凡间，为了了却他们之间的情劫，所以才有了这三世姻缘的安排。”

　　“情劫？三世姻缘？”淡淡笑着，红妩反问，“那么就是说，无论我在凡间如何折腾，这一世，下一世，乃至下下一世，静华哥哥都是要和这位明光上仙的转生之身结为夫妻了？”

　　端起桌上茶碗，闲闲饮了一口，逐夜漫不经心地：“三世也很快的，不过区区三百年光阴，红妩仙君在天界各处逛上一逛散散心，也就过去了。到时，再去下界寻重华不迟……”说着剑眉一挑，他唇角微勾，“不过这三世注定之后，重华的姻缘所系何处，就还是要看各人的造化了。”

　　这话里的讥讽之意不可谓不明显，但红妩只是侧头带笑看他，竟也没有反驳，而是松开青兽跳下玉桌，拍拍手：“虽然还想陪两位上仙闲聊，不过凡间的时日相比天庭过得实在是太快，我怕去得迟了……连静华哥哥的喜酒都喝不到。”

　　说完随手一拱，竟连看也不再看他们，转身腾云而去。

　　她方才就是这么风风火火跑到清泠府中的，说了没几句话又抬脚就走，实在是太仓促了些，南冥就拈着棋子轻叹了一声：“这丫头，该不会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吧？”

　　逐夜把手中的茶杯在桌上重重一顿，冷哼：“谁知道！”

　　南冥抬头看他一扫方才懒散，很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微笑了笑：“你也不用做出这么冷眼旁观的样子来，比起对明光的回护，你对这丫头的偏向，还更明显一些吧？”

　　逐夜继续冷哼：“我向着她又怎样？重华那样为她，她尚且不领半分情！我这点偏向又怎会放在她的眼里？”

　　南冥知道这会儿不是劝他的时候，笑笑又去专注棋局去了。

　　极快的，红妩就再次降到了九天的最后一层。看了无数遍的景色又一次映入眼帘，一样雾霭沉沉的夜，一样散落在夜中稀疏的灯光，几百年来，无论是独立在空中冷看战火纷纭，还是端坐在山巅漠视着日月更替，看到的，都是这样寂寥的夜色。

　　当她孤独地望着凡间的静夜时，那时重华又在哪里呢？

　　是在紫微殿中注视着她的身影，还是在那个酷似静园的密境中等待着她的到来？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七百年，而且直至今日，这样的等待还是没有尽头。

　　魏朝幼帝的最后一个年号叫做平夷，这样意有所致的年号当然不是年幼的皇帝自己定下。然而也就在平夷元年之后，野心勃勃图谋统一天下的韩王吴泽，开始犯了一个争霸中原的王者所不能犯的错误：刚愎自用，狂妄自大。

　　平夷四年的八月，这是个在后世的史书上频繁被提及的时间，在这短短的一个月中，先是苏侯派往淮阴的兵马三日之内连克敌军，韩王军大败退走，自此再也没有收复江淮。再是苏齐两家联盟，此后淮河以南不再是散沙一盘，有了问鼎天下的实力。

　　平夷四年的八月初五，距离明慧公主大婚的日子仅剩一天的时候，金陵城外悄然出现了一乘轻骑。

　　在遥遥望见城墙的时候就勒住了缰绳，红妩翻身下马，沾满了灰尘和血迹的战衣还来不及脱下，她是从淮阴城下的战场中赶来的。

　　途中自然是用了法术，半个时辰之前她还在百里外的城墙下杀敌，半个时辰之后，她已经站在了金陵城外，遥看那一城繁华。

　　悄无声息地，她身边就多了一道银白的身影，珍珑低垂着头，咬了咬唇：“你准备怎么办？”

　　挑唇一笑，红妩也不看她：“让你好好照看静华哥哥，你倒好，我没走几天，人都让别人抢走了。”

　　仿佛无言以对，珍珑憋了半响，才又开口：“不是让别人来抢……那亲事，是先生自己亲口应下的。”

　　唇边的笑意不变，红妩终于但看她一眼：“所以说，你还是不行啊，所谓的看好……就是说，不管静华哥哥意愿如何，他都要是我的……”

　　珍珑一愣，她只看过红妩生气和不正经调笑时的样子，却从未见过她这样神情，那桃花眼中虽然藏着笑意，但更多的却还是冷然的光芒，衬着她一身犹带血腥气的铁甲，竟是煞气十足。在这样的目光下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珍珑几乎是喃喃问：“你，你要做什么？”

　　“小狐狸，”红妩突然转头面向了她，仍是笑盈盈的样子，“如果我要做点什么，你会阻挠我么？”

　　身体颤了一下，珍珑硬着头皮问：“你要做什么？”

　　只是笑看她，红妩重复了一遍：“会么？”

　　实在躲不过去，珍珑一咬牙：“你若是伤害到先生，我绝不会坐视不理，但如果是其他，我……宁肯看先生落在你手里，也不愿他和别人成亲！”

　　“噗嗤”一声，是红妩笑出来，伸手在她头顶摸了一把：“看吧你吓的，我不会做太荒唐的事情的……”

　　缩了脑袋，珍珑刚要松口气，听到她淡淡续道：“不过是逆天而行罢了。”

　　珍珑呆愣着，看她重新翻身上马，向自己伸出了手：“时间尚早，要不要随我在金陵城附近转转？”

　　珍珑勉强转动了脖颈摇头，她就一笑，收回手双腿一夹，一人一骑很快远去。

　　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了，珍珑才将目光收回，低下头。方才被逼问的时候，她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将想法脱口而出：如果先生不能是她的，那么必须要是这个女子的。

　　即使她霸道、任性、丝毫不讨人喜欢，但如果必须要在自己之外选一个人的话，那么一定要是她。

　　这在她心底深处埋藏着的想法，那一刻通过她蛮不讲理的逼问，自然而然地就从口中说了出来。

　　那是为何呢？珍珑伸出自己的手，那手掌还在微微颤抖着。用尽力气将拳头握紧，她想，在她身前的那个女子，用轻描淡写地口气说出“不过是逆天而行罢了”的时候，她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平夷四年的八月初六，本是一个秋高气爽好天气，却在苏侯府的慕静华慕先生携着头戴凤冠的明慧公主，走入厅堂中的那一刻，风云突变，乌云蔽日。

　　在一阵急似一阵的狂风中，敞开的苏侯府外，一步步走进来一个戎装的身影，随着庭院突然静谧下来，沾染着鲜血的银色铠甲一步一响，并不是多么大声音，此刻却像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她终于走近了执手相牵的一对新人，笑了一笑：“静华哥哥，第一次见你穿红色的衣衫呢，也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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