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十章(2)
副将震惊地看着他,似是怕他听后伤痛,却还是说:“将军不知么……今晨就是那个红衣女子带人去打开城门,引敌军进来……”
不是他在局势这么混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实在是那一幕太过诡异,混入关内的敌军士兵正聚在城门前转动绞盘一点点打开沉重的铁门,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子飞身跃上几丈高城墙,身形是从未见过的翩然,那一刻,她自城头上回眸,红衣随着寒风招展,恍若仙子。紧接着,潮水一样的敌军从洞开的城门外涌入,手中的大刀和长矛带来血雨腥风般的屠杀。
像是忘记了耳边越来越凄厉地喊杀声,也忘记去奔赴战场,雷青死死盯住眼前的副将,犹自不信一样,问:“你说是那个女子引来了敌军?”
那目光太过森然,副教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才说:“将军,城已破了,您还是逃走,留得性命,或许还有报仇雪恨之机……”
没有听他把话说完,那一骑战马骤然拨转,向着厮杀最激烈的营地奔去。
寒风迎面刮来,刺透他的身体,这是他最熟悉的北地的风,十八岁起驻守边寨,陪伴他的就是这样的风,干燥刚烈,刮在身上有最痛快的味道,但是他却不知道,有一天他会觉得这风太冷。
是太冷了,冷得遮去了敌人狰狞的面孔,冷得寒彻了在他刀下炸开的鲜血,直穿透到他的心里去。
那是妩儿,那样纯真秀美,有孩子一样说来就来的小性子,在他身边时却那样依赖,挤在他的怀里缩成小小一团。
他可以为她违逆对他深寄希望的殷殷老父,他可以为她放下身为官宦子弟的虚荣,他一身血腥,半生戎装,不是适合寄托终身的良人,但如果她能为他洗尽铅华,那他也可以和她终身相伴,只守一人。
然而直至此刻才知道,她的娇憨,她的柔情,只是欺骗,骗他这个不懂风月的鲁莽武夫,骗他这个以为拿一片真心就能换来毕生挚爱的傻子。
满身的绝望暴烈支撑他杀入敌军腹地,数不清刀下砍杀过多少亡魂,他鲜血泼面,状如鬼魅。雷青的赫赫威名震慑住了扑上来的士兵,试探地长矛都远远躲在阵中。
近处的一个高台之上,红衣的女子无声站立,隔着林立的兵刃和他遥遥对望。
他大吼,响亮不再地声音宛若泣血:“妩儿!妩儿!”
那双总是含情的桃花眼此刻冷然看过来,满目的春水宛若冰冻,她淡淡开口:“雷青,你真以为我会喜欢你这种无趣的人么?”
“妩儿!”长刀挥出,又是一腔热血从无头的尸体上喷涌而出,他深陷重围,却仍执拗地看向她的方向,嘶吼,“妩儿!妩儿……”
和着血泪的悲鸣被尖锐地箭鸣打断,随着虢国大将手中的羽箭射出,黑羽强箭阵雨般落下,长箭穿透雷青的咽喉,插入石缝中的长刀支撑住他的身体,一滴鲜血从他怒睁的眼眶中流下,邺朝威名第一的将军,致死不曾弯下膝头。
放下手中的黑色长弓,虢国大将叹息一声:“雷青一世威名,竟也逃不过儿女私情。”慨叹过后他抬头寻找那位主动找到他出卖雁门关情报的红衣女子,看那女子也像是邺朝子民,却不知为何要背叛投敌。
然而他极目四顾,那一袭红衣竟像是随着雷青的死就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见不到踪影。
呆愣了片刻,他有所感一般,突然抬头看向空中,雪后阴沉的天幕下,一只苍鹰尖啼着穿过血腥的战场。
站在天空之下,目送着雷青和其他战死的士兵的魂魄被冥府的勾魂使者拘走,虽然此刻已经没有了她的事,不过红妩还是没有立刻返回天庭。
虢国大将那样的凡人当然没有办法看到她的身形,这个莫名其妙打了一场大胜仗的将军只怕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神秘的女子要助他攻下雁门关。
但虽然可笑,这就是她身为司战仙君的使命。邺朝气数已尽,雷青死后,雁门关失守,此后虢国长驱直入,逐鹿天下,战火再难熄灭。任谁都想不到,乱世的序幕,就在这里,被一个毫不起眼的女子揭开了。
“红妩仙君。”耳旁传来一个波澜不惊的平板声音,飘荡而来的那个白色身影不但一袭长衫白得瘆人,连须发和脸庞都是雪白。
不用说,三界中除了地府的白无常,还有谁能是这样形貌?红妩笑着冲他点头:“白府君。”
民间传说中总爱把勾魂的鬼差说成黑白无常,其实黑白无常是鬼差首领,寻常的勾魂根本用不上这两位府君的大驾,唯有今天这种死者无数的情况,才会有无常前来督阵。
红妩司掌战乱,平日履职的时候倒是经常遇到黑白无常,彼此早就算熟悉,不过白无常生性寡言,也只是向红妩微微晗首,就站在空中继续看着属下忙碌收魂。
并排和白无常站在一起,红妩瞥了瞥一个鬼差的收魂法器中那个格外明亮的魂魄,雷青这一世是护国名将,死后灵识之光也要比普通鬼魂充沛一些。
“白府君,不知这位雷将军下一世将会转生到何处啊?”红妩笑着把话头提了起来。
“这要回地府之后,请我主冥王殿下查过生死簿方知。”回答得一板一眼,白无常顿了顿,却接着说,“但仙君既然关照过,我自当禀明我主,尽力为这个雷将军寻个好去处。”
红妩一笑,向白无常拱手:“那我就先谢过府君了。”笑着,“府君告辞。”说完手腕一转,身形已经风扶摇而上,一袭红衣只在天际留下一道虹影,就此隐入云间。
她这次到下界去了三年,在天庭也不过是三天时间,因此当她直接御云飞到清淩府时,正在捧着棋谱自弈的南冥仙君抬头十分寻常地冲她打招呼:“红妩啊,这就回来了?”
径直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夺下他身边那壶玉露茶,倒出一杯咕嘟咕嘟喝完,红妩才长出一口气:“南冥,还是你这里的茶水好喝。”
几百年来早就习惯了她这样巧取豪夺,南冥俊逸的脸上有了丝笑意:“怎么?还是没到紫微殿复命,就先来我这里了?这次可还顺利?”
“这祸乱人间的魔星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怎么会不顺利?”喝完了茶,就懒洋洋靠在南冥放茶的那块白玉上。
微凉的仙界玉石带着沁凉的温度,贴在身上有说不出的熨帖,红妩索性把整个身子都躺倒,拿手去挑逗南冥脚下卧着的青兽。
一身青色绒毛的仙兽性情温良,这时被红妩抓着头顶的一撮毛发将脑袋拽来拽去,也只挪动硕大的身躯,发出不情不愿的低哼。
南冥看她欺负青兽欺负得兴起,摇着头笑起来:“有功夫戏耍我的坐骑,我看你还是先去见见重华吧,他这几日已经到我这里来了两次了……”
他不提那个名字还好,一提起,红妩的眉头就锁了上来,青兽也不逗了,淡淡说:“我一界小小的司战仙,用不着天帝陛下如此挂心吧?”
人间律例森严,主子奴仆地位尊卑有别,不得逾越,天庭中的神仙就要潇洒得多,平日里只要不是在大殿之上,众仙相互间的往来就颇为随意,礼数也多不拘谨。比如南冥这样上古之后就在天庭中的上仙,因为私交跟天帝也不错,就能直呼名讳。
笑了笑,见她神色不愉,南冥也不再接着说下去,只得又转而说:“这次你又色诱那个邺朝大将了么?虽然做那种……的时候用得不是真身,但若要邺朝灭国,用不着非用此种方法,比如你可以化身谋士,先博得那大将信任,再指点他失策……”
见他一边摆着棋局,一边就喋喋不休说开,红妩哀叫一声捂住耳朵:“南冥,没人跟你说过么,你哪里都好,就是不能开口……”
一贯清雅淡泊的南冥仙君闻言略顿了一下:“是么?重华就不曾嫌我话太多……”接着又继续说,“对了,方才的话,你还可以扮成小卒,将邺朝这边的攻防布局画成图纸,送给敌人,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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