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媛见状,心中不快,却也没表现出来,只是斟酌着言辞,十分谨慎地汇报道:“琉璃水世界中,千波洲由山河扇维持的结界,似乎有点不妥……”
她刻意点出山河扇此等至宝,就是希望郁姝引起重视,能将之上报给桑青真人,也好让宗门长辈派精于此道的人来探索一二。谁料郁姝一听,神色倏地一冷,不悦道:“旁人在琉璃水世界待这么多年都没出事,你们一去便有事了?欲得山河扇,需覆千波洲,谁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言下之意,便是觉得他们吃不得苦,才去琉璃水世界四年,就忍不住想回来了。
郁姝本性不坏,说这话也没安什么坏心,更无甚栽赃陷害的念头,顶多想到同去琉璃水世界的叶歆瑶,再联系到秦巍和沈清辉防她如同防贼的举动,心中不快,忍不住刺两句罢了。但她自幼地位太高,后台太硬,看人总要抬头三分,很少体贴旁人的感觉不说,语气也多半冷漠生硬,夹杂着几分盛气凌人。
这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叶歆瑶比她还高傲,还张狂,还目中无人,但叶歆瑶比她会装。
其实呢,这也怪不得郁姝,叶歆瑶的师傅是谦谦君子慕无昀,打小在慕无昀身边长大,自然而然模仿长辈言行举止的叶歆瑶,顺理成章地将他温和优雅的风度学了十成十。郁姝的师傅却是桑青真人,从前受惯了男尊女卑的委屈和苦楚,又怎愿让唯一的徒儿谦恭忍耐?
张媛一听郁姝的话,只觉喉间梗着一口血,让自己难受得紧。
郁姝的话并不是针对她,这点张媛明白,问题是,若自己不还击回去,真坐实了“吃不得苦”的名声,哪怕长辈慧眼如炬,不会真被流言蜚语所蒙蔽,张媛也觉得心头不舒服。
你是元神真人的嫡传弟子,我也是步虚真人的嫡传弟子,虽然入门比你晚些,修为差了一线,地位也低了一点,却也没差到这种让你随意污蔑的程度。是以张媛的神色也冷了下来,破天荒带了几分怒气,以及面对敌人时的强硬:“郁姝师姐,我汇报公事,你却夹杂私人情绪阻扰故意,这是什么道理?倘若山河扇真出什么事,你担得起这份责任么?”
这种时候,她不能退,也不能避,本来叶师妹就感应到结界出了问题,自己汇报也不算虚假。哪怕张媛自个儿也不确定消息的对错,这种争一口气的时候,也非表现得极为强硬不可!
郁姝一向是吃软不吃硬,你对她做小伏低,她未必看得上,但你和她硬顶着来,她保证不开心。沈清辉就是没摸准这位师姐的性格,摆事实讲道理,才让叶歆瑶尴尬得要命,无端多了个不是仇人的仇人。眼下见样样不如自己的张媛竟指责本没安什么坏心的自己,言下之意竟仿佛她不顾身份和风度,要和个入门才几年的外门弟子计较,生性高傲的郁姝也被激起了真火,怒道:“我的话搁在这里,山河扇不会有问题!”
“我与你说不通!”张媛的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这样不讲理,我也不怕你,你这就去请桑青真人与我的师尊来,咱们当着他们二位的面说,看看将来是你对还是我对!”
说完这句话,张媛就有些后悔——桑青真人护着郁姝,那是整个云笈宗都知道的事情,哪怕郁姝差点纵容周霓虹成魔,也就是闭关一年的惩罚罢了。何况结界出事的事情,张媛实在没底,只是一时怒火攻心,又存着赌了一口气的意思,才……若是桑青真人真被惊动,来了琉璃水世界,又发现没这回事,自己可就……
她心里正彷徨着,就见郁姝柳眉倒竖,厉声道:“不必了,我这就去请央白真人过来,如此小事,也犯不着惊动师尊。省得待会你又有道理,说我借师尊的名义来压你,让你讨不得好!”
听见郁姝这样说,张媛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隐隐的不快。
对于自己的师尊央白真人,张媛是极为尊敬的,哪怕知道步虚真人的地位要差元神真人许多,她也难以忍受郁姝这样明明白白地将事实说出来。
央白真人见郁姝满脸不悦地来请自己,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等来这边一看,发现自家徒儿和郁姝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肯想让,再联想一下这几年宗门的几件事,立马猜到前因后果,心中不由叹息,便道:“媛儿,既然你觉得结界出了问题,那就再去仔细探查一番,确认无误后,再向宗门禀报吧!”
言下之意,便是偏袒郁姝,让张媛别再争了。
张媛梗着一口气,刚要说什么,见央白真人对自己使了使眼色,饶是心中不甘,也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下:“弟子遵命。”
央白真人看张媛的神情,就知道爱徒委屈,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倘若郁姝的师傅是长风真人、淮青真人和沉书真人中的任何一个,他都可以秉公处理此事。问题是,郁姝的师尊桑青真人,一旦遇到徒儿的问题,那就不是个讲道理的人啊!
桑青真人的身世和遭遇,说起来也真是坎坷,她本是望族的姑娘,也有门当户对的夫婿,谁料未过门夫婿就病死了,为了两家声誉,不得不抱着牌位嫁进去,新婚就守寡。夫家的人呢,却还见不得她那点嫁妆,明着不能抢,就塞了个本家庶出姑娘让她养,养了十几年有感情,自个儿不出什么钱,全让桑青真人掏腰包,却压根不提什么过继儿子给她养老的事情。桑青真人认命,以为一辈子就这么死水枯木般地过了,谁料家族又遭逢大难,为避开一劫,竟想将她杀死,弄座贞节牌坊过来。这样皇帝就不好对表彰过的人家下手,怎么也能安稳过几年,说不定劫难就过去了呢?
忍气吞声几十年,温柔娴淑无一不好,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下场,若非被路过的云笈宗修士所救,难保不是又一个厉鬼横空出世。别看桑青真人现在收敛了极多,变回未修道之前娴静高雅,气度非凡的样子。央白真人却记得,桑青真人刚来云笈宗的那几年,浑身上下都带着难以遮掩的戾气,整个人像挂满了冰渣子一样,逮着谁扎谁,让人看了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那时候,谁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位很晚才接触修行,心性也一改往常,变得十分乖戾狠辣的女人,竟凭着一股狠劲,在多年之后跃居众人之上。要知道,就连救她的前辈,都是看出她心怀怨怼,恨不得将负了自己的人悉数杀死,很有成魔的趋势,本着道门修士的慈善之心才将她带回宗门,希望借云笈宗的环境与功法磨去她的怨气和恨意,权作好事一桩,压根没指望过她竟有这么大的成就。
待桑青真人修行有成,得师长许可回乡,已是近百年后。战乱让朝代更迭,人命如纸,朝不保夕,更别提什么豪宅望族,早被战火焚得一干二净。桑青真人苦苦打探养女的下落,本存着一丝希望,觉得夫家会掩盖下自己失踪的事情,声称她已经死了。哪怕是为了名声,都应该给节妇的养女一个好归宿,养女应当会过得很好,却……事与愿违。
郁姝资质好不假,可元神真人,找不到比她资质更好的徒弟么?开什么玩笑呢!郁姝走运就走运在,她的气质和性格恰好对桑青真人胃口不说,眉宇还间透着几分桑青真人养女的影子,又从小到大养了这么多年,不是亲母女,胜似亲母女。你让人家唯一的,可以说失而复得的女儿不痛快,这不是比戳桑青真人本人的心窝子还让人难受么?
想到这里,央白真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琢磨着给小徒弟郁枫的考验再加点难度,权作给张媛出气。没办法整郁姝,还没办法磨练我的徒弟么?正所谓,我知道你与这件事情无关,可谁让你和郁姝是一家人呢?
至于张媛说的事情……等他们六年后回来,派几个精于结界的人驻守琉璃水世界,有什么问题,交接的时候说一声就是了,徒弟的面子要给,却也不必急于一时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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