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师姐你想证明自己说的没错,便巴巴地在整个千波洲转了一圈,打算寻点线索出来。”被灌了一耳朵苦水,期间一句话都没说的叶歆瑶,直到张媛将前因后果交代得差不多,好容易喘了口气,拿清茶往嘴里灌,才趁着这个空隙,慢悠悠地开口,“唉——,咱们的运气,实在算不得好。”
倘若张媛没那么心虚,坚持让郁姝连桑青真人也一并请了来,按这位真人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定会亲自前来探查,帮爱徒收尾。这将会是最好的,甚至是唯一一个在事发前平安离开的机会,谁料被张媛和郁姝先后给搅了,真是……罢了,指望别人不靠谱,世间还是自己最可靠。
张媛悻悻然点头,想到自己与郁姝的争执,以及师尊迫不得已的偏心,犹有些怒气未消,却见叶歆瑶话锋一转,“结果线索没找到,却在千波洲南边的一个村落内,发现当地发了瘟疫?”
回想起当时的凄凉场景,张媛话语中就带了几分怜意:“不仅是村落,还有临近的城镇与几个村庄,估计是赶集的时候……也不知病症从何而起,估摸着是家禽犯病,又传给了人吧!一开始只是普通的发热,看上去就像不小心吹了凉风,闹得有点头疼脑热,身子不大舒服般,谁都以为是小事,发发汗就好了。谁料过了两日就全身无力,下不了床,再然后就是呼吸困难,最后便……从发热到离世,竟连七天时间都不到,这瘟疫着实厉害得紧。我在那儿待了四个来月,忙得脚不沾地,好容易才将情况给稳了下来。”
她心底纯良,一时半会没联想到有人下手的事情上,只以为春季恰好容易得病,才闹了这么一出,叶歆瑶却知,这事八成是对山河扇有觊觎之心的人做得。
猜到敌人打算对山河扇动手后,叶歆瑶就一直在想,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
诛灭数亿人的性命,这么大的一份因果与杀孽,肯定是不能由一个人来担的,也没人傻到会真背这么一份黑锅。莫说是元神真人,便是五大具成的地仙,或是得天眷顾的神兽如龙、凤等族大能,贸然背上这么一份杀孽也够要命的。
既是如此,那就只能分割。
将数亿人的性命,分割成无数细碎的区域,你杀这边,我清那边。等到人死得差不多的时候,再起移山倒海之术,将千波洲彻底倾覆。
这等拿人命全然不当回事,冷酷地以区域和数字衡量的做法,张媛是想都不敢想的,是以叶歆瑶虽将敌人的手段猜得分明,却未曾对张媛透露一丝。毕竟,能执行这一政策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但能想到这一举措的……也会让人投以异样的目光。
叶歆瑶倒不介意别人怎么看自己,但她还想在云笈宗混下去,还是不要太与众不同,令人侧目的好。
为确定自己的推测,叶歆瑶露出几分悲天悯人之态,叹道:“虽说春季病症多谢,但起瘟疫……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若是洪涝干旱一起来,蝗灾虫灾轮番上,安家派去的税官却仍是那副模样。怕是百姓明知不敌,也要揭竿而起,轰轰烈烈一场罢!”
张媛听了,也十分感慨:“可不是么,这些年,千波洲内就没太平过,倾城前些日子还和我抱怨,说安家供奉的修士本就不多,这个跑去东边镇压造反,那个跑去西边平叛。我说修士就应该安安稳稳地闭门修行,别仗着力量欺压普通人,却……唉,安家人到底是蒙长辈庇佑,衣食无忧,才腐朽堕落至斯。若非山河扇的结界,安家维持不过来,我觉得长辈们真想与这一窝子没用的东西断了联系。”
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叶歆瑶更知敌人来势汹汹,势在必得,心中拟定逃生计划的同时,面上却安慰张媛:“你该庆幸千波洲安家的金丹修士就那么一个,还是靠丹药强行提升,就比外丹好那么一点点的金丹,严格来说连人仙都算不上。其余的修士呢,大部分也被腐朽的厉害,力量远不及正统修士,境界又摆在那里。千军万马之中,想对付敌人还有些困难,更莫说一挥手就……”
说到这里,两人心下黯然,对面长叹。
到底是接受了正统教育的修士,对恃强凌弱之举,二人皆是一般的反感,奈何到底是客居之身,不好插手太多安氏内务。且叛乱快点镇压下去也好,省得战火再燃,世道变乱,可……明知依附安家的贪官污吏极多,逼得百姓不得不反,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实在让张媛心中沉重极了。
“咱们,咱们……到底是修士。”过了好半天,张媛才艰难开口,也不知是想说服叶歆瑶,还是想说服自己,“到底,应,应以闭门自修为要。”
说完这句话,她满面疲倦之色,竟有些自我厌弃之感。
力量越大,责任越大;干涉越多,因果越多。
对修士来说,世间最要命的,不是障碍,不是心魔,而是“因果”。所以越是高阶的修士,就越小心翼翼,不轻易插手事情,唯恐沾染了什么大因果去,闹到最后自个儿被卷了进去,千载修行成为画饼。
能晋至人仙即金丹一境的正道修士,少不得将这一点给看破,过自己的良心这道坎,至于没晋的……正道弟子之所以必须下山历练,过“入世”这么一关,也就是为了这么个道理。
少年热血,奋发意气,希望凭自己的力量改变世界,却不知为了修行,应放弃对世道诸多不公的痛恨与怜悯,专心为自己考虑。
理想与现实的冲突,足以令任何一个人难过,沮丧,犹疑,动摇,甚至……坠入邪道。
叶歆瑶看不上这些蠹修的行为,却也不似张媛这般感触深,陪着感慨一二后,便宽慰张媛:“咱们……也没办法,将来遇上为非作歹的魔修邪修,左道旁门,又或是兴风作浪的妖魔精怪,多杀几个就是了,也算……也算做了些好事,弥补今日之愧罢了。”
她这话倒没什么敷衍之意,反倒句句真心,毕竟对这等屠杀无辜之事,叶歆瑶心中十分看不过。眼下是没有能力,无法力挽狂澜,但她已打定主意,若能看到几分敌人的面目,定要将那些人的身份一一记下。将来若修为足够,又或是有了合适的机会,少不得坑死他们,也算为如今无能为力的自己出些力,为注定枉死的千波洲百姓做补偿了。
张媛僵硬地点了点头,心中仍有些郁郁不快,见叶歆瑶无甚装饰的洞府中,竟破天荒养了几尾金鳞银波鱼,便转移话题:“难得见你有养宠物的闲情逸致,却是养这琉璃水世界最常见的小东西。”
琉璃水世界海水乃清灵之气构筑,至清至纯,都说水至清则无鱼,这琉璃水世界中,却偏偏有尾鱼儿,金色的鳞片,遨游起来荡起银色的波纹,便被人命名为金鳞银波鱼的,在其中生存。
自孕育开始,就与清气相伴,浑然不沾半点浊气的金鳞银波鱼,无论炼丹、烹制膳食还是炼器,都算得上不错的材料。千波洲安家作为云笈宗的附庸,见自个儿世界好歹有一样东西拿得出手,自然没有不送上去的道理。
在别的世界,金鳞银波鱼或许称得上稀罕的玩意,许多姑娘家觉得它可爱,拿它当宠物养,在琉璃水世界,这等小东西却完全算不得什么珍宝,是以张媛才有此一言。
叶歆瑶闻言,神色淡淡,还带了一抹黯然,却不说话。
张媛见状,忙问:“可是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叶歆瑶敷衍地笑了笑,却架不住张媛关切的眼神,才无奈地说,“我只是觉得非常不安,却说不清理由在哪,倘若,倘若真出了什么事,宗门那边又……不瞒师姐,我是真感觉到了地脉的变动,虽然你说没事,我也安心,可这几天……我就想着,若我的命这般不好,倒不如,不如化成一尾鱼儿,自由自在,指不定还能逃得性命。”
张媛本压下了怀疑,不过因郁姝的事情才挑起,带了几分不确定,如今见叶歆瑶神色苍白,精力有些不济,还带了些难以言喻的惶恐,下意识想到了自己——她们可不是一样在琉璃水世界呢,倘若真遭了难,叶师妹倒霉,身为主使的自己还能逃脱?
被叶歆瑶这样一引,张媛也忘了之前自个儿的信誓旦旦,觉得危机就在左近,心中泛起一股凉意的同时,也狠狠对郁姝记上一笔,随即才望着叶歆瑶,带了几分犹疑地说:“师尊曾,曾赐予我三丸‘如初丹’,一旦服下,即可在段时间内修为全散,藏于身体各处。此药权作伪装保命之用,我曾遭逢生死之劫,用了一丸,如今……”
叶歆瑶一听,就知张媛打得是若真出了事,他们躲到琉璃水世界的大陆上,服下丸药与常人混居的心思,立刻阻止道:“万万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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