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理推测,初衔白肯定还是为了当初围剿的事迁怒天印。千青无法解释什么,因为她没有立场,要选择亲人还是爱人,向来是最艰难的事情。她只是在想,为什么初衔白说的理由不是天印跟他有仇,而是他不是好人。这是一个道德层面的谴责,忽然压在一代高手身上,让她很费解。
初衔白说完这话就铺了一块薄毯径自睡下了,千青也躺了下去,默默无言地望着满天星斗。
她必须承认自己此时此刻很想念天印,即使他一点也不受自己兄长的待见,即使明明跟他才分开几个时辰。她生平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做牵肠挂肚,之前一直以为是他硬将自己拉入了他的世界,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还是沉沦了,甚至开始变得离不开他。那他呢,是不是也在想着自己?
大概白天惊吓太多,千青躺着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又开始做梦,梦到初衔白,他远远地在舞剑,剑气煞煞,人影都飘渺起来。显然他那时的脾气远没有现在这么淡定,三不五时就要爆发一下,一通剑舞得乱七八糟。千青先是笑他,然后就开始指点他,梦里的她语气那么淡然悠闲,简直像个尊贵的女王。
然后梦境开始变得乱七八糟起来,一会儿又到了那个茫茫雪原,果然看到了尹听风的脸,千青这时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屎壳郎,悲愤地昂起触角要咆哮的时候,又看到靳凛在练武场带着师兄弟们练剑。接着天印就出现了,他指着她怒叱:“你究竟喜欢过多少人?”千青委屈的想哭,一睁眼又发现周围变成了一片密林。
她坐在那里,只看到眼前都是血,折英捂着胳膊坐在一边,旁边是背对着她的初衔白,看样子正在运功调息。
折英看着她道:“没办法,人太多了,除非上天遁地,否则根本逃不出去。”
她的声音还算平静,但气息已然不稳:“姐妹们呢?能不能搬到救兵?”
“恐怕很难,我只看到闰晴和紫慕冲出去了,但即使她们能搬到救兵,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那……”
“等等!有人来了!”折英忽然打断她的话,转过头去,层层叠叠的树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来,玄衣随风鼓舞,信步悠闲,如在赏景。
“是前两年刚在武林大会夺了第一的天印。”
“啊,是他啊……”千青的声音居然变得愉悦起来,接着却重重地咳出口血。
折英惊呼出声,还没来得及扑过来扶她,天印已经飞掠到了跟前,他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忽然笑了:“我有法子救你……”
话音未落,一直静坐的初衔白忽然提剑朝他挥了过去。
“别!”千青猛地惊醒,入眼是一蓬树梢,再往上是蓝天白云,天早已亮了。
“做噩梦了?”
她转头,火堆上烤着一只野味,肥油淋漓,溅在火堆上滋滋的响,初衔白的脸在烟雾后朦朦胧胧。
“嗯。”千青坐起来,一摸额头全是冷汗。
初衔白随手抛过来一只水壶:“洗把脸吧。”
千青接过来时立即就想道谢,可想起太客套就不像亲人了,又没开口。
吃了东西,二人再次上路,但没走多远,初衔白就一勒马头停住了。
“跟了这么久,阁下该现身了。”
千青听他这么说,立即就四下扫视,头转的跟拨浪鼓似的也没发现有谁跟着,正怀疑他是不是想太多了,后方忽然掠来一阵风,接着身后一沉,有人落在了她的马背上,竟连马匹都没惊动。
“哎哟故人,你实在太警觉了,我听风阁的轻功独步天下都逃不出你的耳朵啊。”
千青扭头,对上尹听风那张欠抽的脸,立即就联想到梦境,没好气道:“你来干嘛?”
“担心你嘛。”
“虚伪。”千青用胳膊肘抵了一下他的胸口:“下去!”
“让他跟着吧。”没想到初衔白居然给了允许,千青目瞪口呆的时候,他已经打马朝前去了。
尹听风笑嘻嘻地跟他客套了两句,低声对千青道:“我来看看情况,你是不是很感动?”
千青抽了抽嘴角:“你,下去!”
天印那边此时已经行到了驿站。
玄月始终对千青的离去带着不满,三不五时地冲天印叹气,那意思分明就是在指责他连留个人都留不住。
留不住你还招惹她干嘛?招惹了你又留不住!玄月好几次都想摇晃着天印这么吼,实在是对着他那张阴沉的脸没法儿说出口。最后她干脆夸尹听风,还是那小子够义气,立即就追过去了,天印你这么不积极,总有一日会被挖墙脚,我恭喜你啊哈哈哈……
驿站里有一队人几乎与他们同时到,看样子是个江湖门派,领头的是个眉目温和的中年女子,正站在院内指挥门人卸车喂马,一身藏青素衣,安详的像是个看透尘世的老尼。她转头时,刚好看到大步走进来的玄月,忽然眉眼生动起来,急走几步上前唤她:“月儿!”
玄月的脚步顿了一下,看清她的脸,张口就骂了一句粗话。
老尼身边一个姑娘当即抽了剑上前道:“大胆!居然敢骂我们掌门!”
玄月挖着鼻子说:“是啊,我就骂了,你来咬我啊!”
姑娘气得要挥剑过来,被老尼拉住了,她叹了口气:“月儿,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认我这个姐姐么?”
玄月望天:“我不认识你。”
天印从玄月身后走过来,看到老尼愣了愣:“玄秀,好久不见了。”正准备上前去叨叨几句,却被玄月拦住了。
“你也不认识她。”
“唉,师姐,何必呢?你们毕竟是姐妹。”
玄月白了他一眼,径自走进驿馆:“那我也不认识你了。”
“……”
在驿站里换了马匹,又置办了干粮,接下来至少要赶五百里才能到达下个集镇,所以大家多留了一天以作休整。
玄秀与天印是故交,又听谷羽术说了他的症状,便要过来替他看一看。天印本有意隐瞒内力恢复的事,却也想知道真正缘由,便还是悄悄对她说了实情。
仔细听完天印的话,又给他诊过脉,玄秀皱起眉头道:“你这情形,倒让我想起了一件往事。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与玄月都钟情同一个男子的事?”
天印点点头,不知她为何会提起这段往事,因为这并不是个让人愉快的回忆。
“那男子是唐门的,你也知道吧。”
“嗯。”
“唐门善使毒,按照他的说法,他们每隔几年便会研制新的毒药,这么多年下来,一代又一代,如今唐门究竟掌握着多少毒药,只怕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我认识他时,他们正在研制一种克制内力的毒药,因为必须要求无色无味无法察觉,所以一直没有成功,彼时他因这事十分苦恼,这才说漏了嘴。如今你这情形,一直查不出缘由,倒让我想起了这个可能,会不会这种毒药已经问世,而且偏偏就用在了你的身上呢?”
天印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搁在桌上的那只手紧紧握着杯子,看样子似乎要将它捏碎才甘心。
玄秀道:“你也别太担心,凡事无绝对,待我回去再查查古籍,也许会有什么新发现。”
天印叹息一声,拱手道谢:“那就有劳了,但我内力恢复的事,还希望你暂时别透露出去。”
玄秀诧异:“为何?这个消息虽然还没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只要有点耳力的都该知道了,透露出去不是正好能威慑那些宵小之辈么?”
“不需要威慑,我有些迫不得已的缘由,以后再告诉你吧。”
玄秀听他这么说,只好不再强求。临出门前,她忽然又道:“听闻你身边收留了初衔白的妹妹,可有此事?”
天印微微一笑:“谷羽术告诉你的吧?是有此事,但初衔白已经将她带走了。”
“什么?”玄秀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初衔白?他没死?”
“是啊,”天印轻轻呢喃:“他竟然没死呢……”
当晚谷羽术是想来找天印的,但被靳凛半路拦住了。可怜的大师兄做梦都在等她的“师父回复”,谷羽术要应付他,终究没能去成天印那里。
所幸她没有来,天印今晚有客。
他正坐在桌边摆弄一盘棋局,江湖人士很少有这份闲情逸致,在他做来倒丝毫不觉突兀。
没多久,耳边传来“嘟嘟嘟”三声轻叩,但不是来自房门,而是窗户。并未等他回应,窗户已经被推开,先后闪入两道黑影。
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轻巧的接近,天印却只专注地盯着棋局,似乎对他们的到来半分反应也无。直到他将一盘子上密密麻麻排满了棋子,左边略高的黑衣人忽然道:“您这局要输。”声音粗哑,难听至极。
“哦?”天印终于看了他一眼。
黑衣人道:“因为您的胃口太大。”
天印微微一笑。
右边的矮个显然没什么耐心,直接开门见山道:“武林大会就要到了,你真的不跟我们回去?”
天印推开棋盘,坐正身子,仿佛就在等这一刻到来,回答的气定神闲:“我如今内力全无,就算回去了也做不了什么。”
“什么?”矮个惊怒:“那你上次还指使我们对付尹听风!亏我们还以为你回心转意了!”
“是啊,可是你们不也没成功么?说起来,你们到现在才现身,不也是因为忌惮他?”
“你……”矮个怒不可遏地分辩:“我们是为你着想,不想连累你身份暴露而已!”
天印好笑:“我的身份就是天殊弟子,与你们无关,不劳费心。”
矮个还想发作,被高个及时拉住:“江湖上的确在流传你内力已失的消息,不过我们并不信。别小瞧自己,即使你失去内力,也照旧对我们有用处。何况我们跟了你这么久,替你救过人,也替你害过人,不论结果如何,诚意在这里。我还是那句话,相信你总有一日会回来的。”
他拱了拱手,算是告辞。二人又退到窗口,天印忽然夹起一枚棋子道:“谁说我会输,你们就是因为小瞧别人,才会落得如今地步。”
两个黑衣人的眼神都变了变,隐隐透出杀机,但终究没有发作,先后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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