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鼎坐在奢华的琉璃车里,辘辘的车轮声声碾压着她身体的每一寸。这不是人人艳羡的,天上地下只有她拥有的琉璃宝车,这分明是个能把她冻死的冰窟,能缠死她的蜘蛛网。
从她看到碧霞欲言又止、满怀悲痛的样子开始,她就知道为何天地间的风变了温度,为何刚才还像牡丹花飘拂的云朵变得苍白无色。天上地下她唯一的亲人,她的父亲,她的父皇,已经死了。
她好想撕扯开这些华美的衣裳,痛痛快快地嚎啕一场。那是她相依为命,对她呵护备至的亲人呐!他对她再生气,最大的惩罚也不过是禁足在府。她想要什么都行,甚至不想要什么,他都会源源不断地送到她面前。她不记得自己的母亲,因为他连母亲的那份爱都给了她。在他那里,她得到的太多太多,可她却还没有给他什么,就永远失去了机会。她想扑倒在宽大的车垫褥上,想捶打一切,想放声大哭!
可是,她不能。她不能!她得装出还不知情的样子,蒙蔽东皇,尽量拖延时间。她虽然不知道夜云寒要碧霞赶去昆仑山干嘛,但是她相信,一定是为了扭转现在的局面。一想到碧霞现在正舍命飞奔在路上,一想到夜云寒还深陷在危机重重的天宫里,一想到齐天还跋涉在与魔界毗邻的边疆,她捏紧了手指,捏到疼得冒冷汗,强迫自己定住神,扬起眼角,端出玉鼎公主该有的派头。
琉璃车没有往灵霄宝殿去,一过南天门,入了天宫便取道往太玄宝宫而行。玉鼎的小衣已是湿透了,像一条滑溜溜的鱼扑在她怀里,让人坐着都不安分。突然,一颗小丸子不知打哪儿来,悄悄滚到了她车里,一撞到她的鞋子,竟然粉碎成一团樱花色的烟雾,在她眼前排成了两行字:忍辱负重,并肩同行。
字是夜云寒的字,雍容雅致,每一笔都胸有成竹、不疾不徐。
烟雾轻轻散开,迎面扑到玉鼎的脸上,带着一股恬静的芬芳。玉鼎深深吸了一口,肺腑间顿时充盈着宁定的舒适。车子缓缓停下,她慢慢睁开双眼,跨过去,即便是深渊也能跨过去!
不等侍女伸手相扶,她轻快地走下琉璃车,从容有力地径直往太玄宝宫正殿而去。果然,殿内等待她的人正是东皇,她的堂叔。
东皇负手而立,平日看起来浅淡飘逸的眉眼竟然难得阴沉沉的,好像外面的天穹一般,雷霆隐隐,千钧一发。看到她坦然而进,浑然不知的如常情态,东皇静静瞅了她片刻,仿佛有什么话就压在舌根底下,随时要迸出来,却又强忍着。
玉鼎心里一阵苦涩的冷笑,强压下如怒涛般的愤怒,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自然而然地问道:“父皇呢?这么着急宣我入宫又不出现,到底闹哪一出?说不给我进宫的是父皇,急着要我来的又是他,小叔叔,您说,父皇是不是太反复无常了?”
东皇静静拿眼细细端详着她脸上的每一处,仿佛从前并不认识她似的。玉鼎故作诧异问道:“小叔叔,您今儿个怎么了?这样看我,好像不认识我啦。”
浅浅一笑,东皇这才缓缓开口,说:“玉鼎啊,你是个坚强的好孩子。小叔叔对不住你啊!”玉鼎的心脏被狠狠挫了一下,眼睛就要着火起来了,可她还是镇定地哑然失笑道:“咦?小叔叔,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您咋这么说呢?您怎么对不住我了?”
东皇轻叹了一口气,满含着歉意,直视着玉鼎,沉声说道:“小叔叔得着消息从化乐宫赶来的时候,你父皇,已经殡逝驾崩了。”
玉鼎大张开口,呆了好一下子,踉跄地退了两步,揪住自己的前襟,哑声喊道:“我不信!昨儿还好好地,怎么会?我要见父皇!”东皇侧身让开,任由她冲到内殿里头。
内殿正中已经摆好了一张七宝琉璃榻,她的父皇就直挺挺躺在那上面,通体金黄,弥漫着一股祥和的死寂。她不顾一切扑上前,把脸颊贴在父皇冰冷的金躯上,痛痛快快地大哭起来。“父皇,父皇!”她涕泪横流,却无法沾湿父皇半分,只是在那光滑的金躯上打了个转,便滑溜溜地滚落到她的衣襟上。她的父皇是真的死透了,不可能再复生。
她的心裂开了一个大洞,除了用泪水来填满它,便只有仇人的鲜血能够填满了。她纵情恸哭了一场,直到西王母淌着泪水上来抱住她,和琼香公主一起用力把她拉开,她才仿佛稍稍清醒了一些。
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玉鼎哑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东皇痛心疾首地摇着头,却不发一语。反而是西王母抽抽噎噎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道了个明白:原来夜云寒去昆仑山是假,留在宫中秘炼丹药才是真的。为了炼成奇方灵丹,他奉命抓来了好些女子,不惜夺了元灵来炼药。只是,功败垂成,元帝昨夜里服用了丹药后竟然就殡逝归山了。夜云寒自知罪责深重,打倒了侍卫,逃窜藏匿起来,下落不明。
西王母指着站在角落里抹泪的宸天,说道:“若不是宸天亲见夜云寒从寝殿里闯出去,我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宸天是不会撒谎的。他这些日子深得元帝信任爱重,特地从上清境提过来打点内诸司,要不是昨夜里为了祭祖大典筹备事宜,他也不会夤夜来此求见,却偏偏撞到这种惨象,嗐,真是心酸呐!”
玉鼎瞄了一眼缩在角落里悲痛不已的宸天,心下一阵冷笑,面上却摆出惶惑无助的样子,紧紧抓住西王母的手,哭着道:“如今却如何?我这心里全没了主意,到底该如何是好?”
西王母团住她的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鬓,眼角折叠出悲悯的皱纹,诚恳无比。“玉鼎啊,二叔娘讨心窝子同你说一句话,你虽然能干,可到底还嫩着,更何况又是个女娃娃,总不能让你接了你父皇的位置吧?再说了,从前你父皇和你小叔叔还私下里说过,若将来你父皇走在了前头,这至尊宝位还想传给你小叔叔哩。虽然是句戏言,又无真凭实据,可还是有很多人当真的。外头早就有人把你小叔叔奉为皇太弟了。二叔娘是为你好才说这个不怕你恼的话。你怪也好,听也罢,二叔娘都是这句话。咱们这里还是得让你小叔叔当家作主。”一面又问着琼香公主,跟她讨主意。
琼香公主看了看不胜唏嘘的东皇,瞧了瞧紧盯不放的西王母,还未开口就泪水滚滚落下。最后只叹了一句:“玉鼎啊,谁让咱们是女人呐,算了罢。”
玉鼎闭了闭眼睛,咬着牙根把黑夜般的难受忍了下去。忍辱负重!没错!她徐徐睁开双眼,红肿的眼睛闪动着清澈明亮的光芒。她走到东皇面前,屏气盈盈下拜,口中说道:“玉鼎愿奉皇叔为帝,但凭皇叔为玉鼎作主。”
东皇一振衣袖,牢牢把她扶住,喟然长叹,那豆大的眼泪终于滚滚而下。“贤侄女,朕的好玉鼎啊,朕定然为你作主,为皇兄主事。你安心吧!”
听到他一开口便自称为“朕”,玉鼎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尖锐的怒气冲到发梢上,又强行压了下去,直压到脚底。她带头施行参拜大礼,口诵祝词,称颂东皇上位。
天宫的十二座大钟同时敲响,钟声振荡天宇,雷电交加,风云陡变。天地万物都匍匐下身躯,战战兢兢聆听着这惊心动魄的响声,忍受着天地的咆哮。元帝薨,东帝继,天地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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